錦衣道士李餘歡卻真是做了善財童子,壓勝錢二十四枚,他手上只有六枚,但到這龍場鎮不到數日,就全都給方兩一句話的人情債全部拿走,原本打算將被方兩用術法送到王元寶個傻小子這的壓勝錢尋摸回來,哪知道,這一來不要緊,壓勝錢中的山水靈氣卻入了王元寶的竅穴之內,這讓他欲哭無淚,壓勝錢中的山水靈氣一旦入體,就算是再拿回來也沒了原本的效力,就一如法寶認主,認主之後,也就只有被認主之人能夠驅使,旁人根本就無從下手,這也是錦衣道士李餘歡苦著臉的緣故,自己到這龍場鎮時,可是推演過運勢的,可是沒說自己會散財的。
驀地,錦衣道士李餘歡臉色一變,方才王元寶囉嗦的時候,他脖頸上的平安結上的氣息雖然微弱,但是卻逃不過李餘歡這等山巔人物的眼睛,平安結上的氣息陰鬱壓抑,與尋常人家到佛寺道觀去求的平安結截然相反,尋常的平安結就是為了求個護佑平安,其上加持的氣息,自然也是祥和福瑞,但王元寶脖頸中的平安結卻不是護佑平安,讓人求死還差不多,這等的陰損手段,在山巔上極為少見,只有旁門左道才會去用,山巔人物從來不屑於用這等的下三濫伎倆去害人,殺人就是殺人,最多就是沾染因果,但這等為了不沾染因果而生的下三濫伎倆,著實讓人不齒。
但是錦衣道士李餘歡卻不打算去管閒事,十二樓城觀裡的老牛鼻子也快要來龍場鎮,這渾水,他李餘歡無論怎麼趟,也是沒有意思的,倒不如靜觀其變,反正老秀才一脈,人才濟濟,這謀劃佈局皆是老秀才留下的,方兩再怎麼不如老秀才,好歹也是能頂過稷下學宮文廟君子的,他下的注,定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只是為何會選王元寶這個長生同命兩橋都斷了的武夫,李餘歡可是猜不到。
王元寶前往劍器司署的路上,一直在思慮著如何去開口,馮鐵匠馮璟對於陳越的感情,無匱於是父親於兒子,如今陳越生死不明,且還沒了蹤跡,王元寶不曉得到底該怎麼對馮鐵匠馮璟去說。
一路思慮,卻是也沒有心情去注意街巷兩旁的景象,劍器司署雖然足夠曠大,但是空閒的房間卻是很少,龍泉王朝京師來的五百重甲軍,在劍器司署鋪就不開,所以,劍器司署方圓幾里之內的院落都給這五百重甲軍佔據了個乾淨,劍器司署停工數十天了,如今能夠在劍器司署中的,就只有馮鐵匠馮璟一人,王元寶一路行來,竟然沒遇見到一個重甲軍士卒阻攔,這卻是足以讓人詫異。
劍器司署旁,恢復了往日的寧靜,雖然五百重甲軍對於周遭秋毫無犯,但是每日裡卻也是喧囂異常,龍場鎮不是沙場,這五百重甲軍士卒自然也不會以沙場姿態對待,所以,每日裡劍器司署都喧囂異常,如今卻靜謐地讓人心驚,能聽到的唯一聲響,就是馮鐵匠馮璟叮叮噹噹地敲打劍條聲。
王元寶猶豫了,縱然來之前他早就下定了決心,但是這就一如新兵上沙場,雖然一直對自己說不害怕,但是在鐵血面前仍舊會嚇得失禁,王元寶就是這般,馮鐵匠馮璟總是不苟言笑,這是對於下面幫工的姿態,對於陳越,馮鐵匠馮璟還是不吝言笑的。
心湖之上的殘垣間的石碑之上的求死二字愈發明顯,那團團黑色霧氣又向著那心湖中的停留之地緩緩進發,而蟄龍陰神所吐納出的無盡霧氣恍若未覺,原先就纏繞在無盡霧氣之中的黑色霧氣絲縷融匯成一團,幽幽落在了心湖中的停留之地上,好似落地生根般,一縷縷向著心湖中的停留之地深處探去。
王元寶驀地感到一陣心寒,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寒冷過後,卻是無盡地疲累,逃避,不是個好辦法,逃避之後,自己所畏懼的,依舊還在那裡,始終不會消除。
念及至此,王元寶走向劍器司署之內,空蕩地官房之內,迴響著的,只有馮鐵匠馮璟敲打劍條的聲響和王元寶的腳步聲,幽幽地,熟悉的熾熱撲面而來,王元寶心中的寒涼驟然被驅散了許多,劍器司署中,有資格鑄劍的,只有馮鐵匠馮璟一人,就連陳越都只能打下手,王元寶曾經摸過敲打劍條的鐵錘,彷彿重逾萬斤,但是看馮鐵匠馮璟提起,卻輕若無物一般,王元寶想起了書中所說的“舉重若輕”,馮鐵匠馮璟敲打劍條就一如舉重若輕,點點滴滴落下,劍胚不消片刻就能成形。
王元寶伸手敲了敲緊閉著的鑄劍室大門,咚咚地敲門聲與叮噹敲打劍條聲相互呼應,煞是有趣,但是鑄劍室之內的敲打劍條聲卻依舊沒有停下。
抬手又敲了敲門,王元寶道:“馮師傅,我想跟您說件事!”
語聲落下,但是王元寶預想之中的開門卻落空了,鑄劍室中的馮鐵匠馮璟恍若未聞一般,專心添火鑄造劍胚,錦衣道士李餘歡帶來的劍胚本就已經成形,有了靈韻,如今再去鑄造,只能先循著前人的手法去磨礪劍胚之中的靈韻,門外之聲,縱然聲聲入耳,但卻入不了馮璟的心,鑄劍本就是另一種修行,與劍胚之中的靈韻同行,磨礪心性,劍器的鑄造本就是如此。
王元寶絲毫不氣餒,繼續敲門,但是依舊無人回應,劍器司署中,叮噹與咚咚不絕於耳,王元寶道:“馮師傅,陳越,,,陳越他出事了!!”
叮噹敲打之聲驟然停止。
王元寶聲嘶力竭地將陳越的經過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全然說出,空蕩蕩地劍器司署中王元寶的聲音分外孤獨。
聲聲入耳,馮鐵匠馮璟手中的鐵錘放在了劍胚之上,再不動了,面色不變,但是嘴角卻早就勾起了一抹苦澀的弧度,他早該想到的,方兩所說的死生有命,富貴在天,絕不是一句虛言,陳越的機緣不在龍場,若是強行入局,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更甚者,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方兩的話語又一次在耳邊迴盪,馮璟苦笑,除了苦笑再沒有其他辦法,陳越的身世,馮璟很清楚,小丫頭遠遊東神洲,自己從鯤鵬洲撿回在街邊乞討的陳越,這彷彿給人算計好的一般,也就是當初自己的心境太弱,結了場善緣,如今的結局,他早就該想到的,以劍書傳訊給邋遢天君謝宗師,馮璟就再也掌控不住了原本在自己手中的主動,所以,他才會作壁上觀,方兩所有的推演,皆在他眼中,只是如今給人揭開,卻是有些不能接受。
良久,王元寶喘息著,癱坐在了地上,說出這一切,費盡了王元寶所有的氣力,而回應這一切的,依舊只有沉默。
沉默,在許多時候,比黃金更珍貴。
馮璟嘆息一聲,重新拿起了鐵錘,本就該想到的結局,如今從旁人口中說出,著實有些諷刺,但是入耳入心,又能如何?
倒不如,自己手中的鐵錘落下來得痛快。
王元寶在這沉默之中起身,他做完了自己該做的事,就再沒有停留的理由,強撐著走出了劍器司署,許多時候,王元寶寧願自己就是個死去的人,沒憂愁,也沒有歡欣與悲苦,容身其中,永遠要比旁觀的知道其中的酸楚,臺上的戲子,看得到他們永遠光鮮亮麗的妝容,但那妝容之下的,沒有人會去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