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無疑是不幸的,因為我的父母正是那樣不幸的。
我從來沒有見過我的父親,我只知道,他是一名宇宙物理學研究者。這還是我在長大些的時候,從櫃子深處翻出他的榮譽證書,才得知的事實。
在那之前,母親一直隱瞞著我,說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國企員工。
據說,在他們剛剛得知了我的存在,尚未體會為人父母的喜悅之時,一場由於操作失誤導致的實驗意外奪去了父親年輕的生命。
自那以後,母親對他的事閉口不談。
並非是她不愛了。恰恰是因為愛的太深,以至於有關他的一切都變得如此沉重不堪。
愈美好的記憶,愈是負擔。
於她而言,父親的死是巨大的打擊。即使補償了再多的撫卹金,也無法抹平她心中這道深深的溝壑。以至於在她的眼中,整個科學都成了她的敵人。
在我小學的時候,母親沉迷於一種神秘的宗教。它們的隱蔽性很強,影響力卻很大,專門對她這種科學的犧牲品下手,宣揚著一套匪夷所思的神創論。
因而,當兒時的我對浩瀚的宇宙表示出濃厚的興趣時,母親的臉色很難看。
“神主在看著你!”
母親總是這樣嚇唬我。所以,我對這個宗教並沒什麼好感。就像其他孩子所敬畏的鬼神或大灰狼之流,所謂的神主成了震懾我的東西。
母親搬出這句話來,我就知道她生氣了。這只是一種訊號。
她有時很嚴厲,有時又很溫柔。她的情緒反覆無常,陰晴不定,偏執、極端又神經質。從小,我就在這樣苦澀的愛的澆灌下成長。
因為一直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我並沒有覺得哪裡不妥。直到中學後認識了更多活潑開朗的同學,我才發現,並不是所有的家庭都是這樣的。
至少,他們的家庭是健全的。
我一直都在一種沉重的、自作多情的同情中生活著。這份多餘的感情時常壓得我喘不過氣——難不成他們以為這份關懷可以取代我缺失的父愛嗎?那未免也太廉價了。
笑著接受是常理才是,可我不想。
而我越是表現出這種對幫扶與同情的排斥,越是會引來更多的可憐與同情。
人類就是這樣喜歡自討沒趣的生物。我討厭他們的抱怨,他們的不滿足。
慾望是一道無底的深淵。沒有經歷過苦難與失去的人,從來不會想自己有什麼,而總是在想自己沒有什麼。
不過,對他們家庭的自由與開放的那份羨慕,倒是真的。
我想,直到現在我那內向、沉默、避世的性格,以及些許的社交恐懼,都與母親長期以來的壓迫有關。
但我知道她深愛著我。在這個世界上,她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不得不回應著,這沉重苦澀的愛。
實際上,她年輕、勤勞、美麗、善良,雖然那份天真是一種容易被人利用的愚蠢,但總而言之,她是我見過的人類中所認可的最美麗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