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夏竦笑著對趙暘道:“趙司諫莫非是怪老夫招待不周?”
趙暘抱抱拳淡淡道:“我等急著趕赴陝西,請夏相公儘快遣官吏為我軍補足糧草。”
“……”夏竦臉上笑容一滯,高若訥心下暗叫糟糕,剛要打圓場,卻見夏竦抬手阻止,朗聲笑道:“哈,趙司諫果然爽直,快人快語。……小趙郎君放心,貴軍糧草之事,老夫早就備妥了。”
趙暘有些意外:“夏相公……也知道我?”
夏竦笑著解釋道:“老夫素與宋相公有書信往來,多次提及趙司諫,日前還收到一封。”
高若訥暗自鬆了口氣,心下猜道:宋庠估計早就和夏竦打過招呼……這才對嘛!何必跟這個邪門的小子較勁,不過……之前那算什麼?試探?
他偷偷看了眼夏竦的表情,心下暗暗猜測。
事實上,夏竦確實是想試試這個叫做趙暘的小子是否確實如宋庠所說的那般肆無忌憚,一番試驗,果然如此。
換做十年、二十年前,他多半會想著挫挫此子的銳氣,但現如今他可沒這個心氣了,畢竟他自知已半截入土,為後代子孫考慮,何必得罪正受寵的趙暘呢?
還是那句話,他們和這小子又沒什麼利益衝突。
於是接下來夏竦非但沒有再刁難趙暘,反而邀請高若訥與趙暘到府上用宴,盛情款待。
趙暘起初還以為這老傢伙有什麼詭計,畢竟夏竦的名聲也不是很好,甚至還被推崇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等人計程車子罵做奸臣,但事實證明夏竦也並未有什麼企圖。
哪怕趙暘故意試探:“國公不怪下官替範相公說話,勸官家將他召回京朝?”
高若訥一聽心中驚駭:你小子這不是故意找茬麼?
沒想到夏竦卻不以為意,哈哈笑道:“范仲淹?老夫與他雖政見不同,但卻無私怨……趙司諫恐怕不知,昔日范仲淹獻《百官圖》譏諷宰相呂夷簡,彈劾其把持朝政、培植黨羽、任用親信;呂夷簡反誣范仲淹越職言事、勾結朋黨、離間君臣。最終范仲淹遭罷黜,知饒州,出京那日唯有龍圖閣直學士李紘、集賢校理王質出郊為其踐行。兩年後李元昊叛宋,老夫任陝西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憐其有才卻鬱郁不得志,遂保舉他與韓琦一同擔任老夫副手……趙司諫伱說,老夫是不是與他有恩?”
趙暘微微一愣道:“若真如此,那確實是……至少比我旁邊這位要好得多。”
夏竦表情古怪地瞥了眼高若訥,見其憋得面色漲紅卻又不敢發作,心中暗暗稱奇,隨即嘆息道:“那時老夫也未想過施恩圖報,不過是憐其才華才為其保舉,未曾想後來慶曆年間,老夫只因與其政見不合,便為天下士子罵做奸臣,實在是……”
高若訥忙勸道:“那些士子懂得什麼?范仲淹確有功績,但又如何及得上國公?”
說著,他細數夏竦曾經為人稱道的事蹟與功績,比如譏諷、彈劾奸臣丁謂;在朝中官員盡數迎合真宗推崇福瑞、神仙時獨自上奏,反對勸諫,阻止真宗大興土木建造神壇;調任知襄州時救濟災民,活四十餘萬人;知洪州時破除當地迷信,取締一千九百戶巫師,勒令其歸改農事,學習針灸等醫術,斷絕迷信妖風;更別說後來坐鎮陝西,主持與西夏戰事。
聽到這些,夏竦雖連連擺手,卻也面帶得意之色。
眼見夏竦與高若訥頗有些一唱一和的意思,趙暘雖沒有作聲,但也必須承認,被天下士子罵做奸臣的夏竦,確實做過許多功績。
宴席過後,待趙暘準備與高若訥一同告辭離去時,夏竦命元隨僕從奉上一口木盒,遞給趙暘。
趙暘微一皺眉,卻聽夏竦拍拍盒蓋道:“盒內之物,乃老夫昔日在陝西任職時積年累月所繪寫的書稿,雖是隨性記錄,但自認為也有一些價值,高相公與趙司諫此番前去陝西,也許能用上。”
趙暘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眉頭舒展首次正色拱手道:“多謝國公。”
“不必。”
夏竦搖搖頭嘆息道:“昔日老夫與范仲淹、韓琦等,苦心經營陝西,奈何任福貪功冒進、中計潰敗,此後又接連兩陣皆敗於西夏,致十萬軍士敗亡,此仇此恨,老夫畢生難忘,可恨老夫年事已高,報仇無望,今聞趙司諫器重軍士、武官,有覆夏吞遼之志,若日後趙司諫能擊敗西夏,且那時老夫尚在世,定當為趙司諫邀功請賞!”
“……”趙暘驚訝地看著夏竦,見後者一臉正色,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輕笑拱手道:“那就承國公吉言了。”
片刻後,趙暘與高若訥在夏竦親自相送下離開後者的住府,乘上來時的馬車。
待馬車緩緩啟動後,趙暘問高若訥道:“難得你居然還有稱頌他人的時候……方才你與夏相公一唱一和,細數其功績,是希望淡化我對你等的成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