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昭連日來氣鬱胸口,咳血難止,再加上紅瘡熱毒瘙癢,夜夜難以入眠,漸漸身瘦體虛,神智模糊,滿頭的黑髮白如錦絲。許母早已哭幹了眼淚,日日拜佛祈願,只消得神形憔悴,白髮斑斑。許府上下惶恐忙碌,向林親自帶著三九和眾多僕人滿城搜尋梁庸的蹤跡,又星月兼程地出城找尋,卻也一無所獲。
天色將黑,風肆滿樓窗欲碎,天雨傾城似江決,忽地天降大雨,電閃雷鳴,向林帶著一眾人馬沿著官道悻悻而歸,剛一進城,一位男子騎馬飛馳迎來,似是許府僕人,行色慌慌,還未說幾句,向林便獨自揚鞭疾過,匆匆而行。
“老爺!!”若蘭端著藥碗走到榻前,喚了一聲老爺,見許昭沒有動靜又喚了幾聲,許昭仍是隻眼未睜,手未動,若蘭心跳得厲害,沉著眉頭近前試探呼吸,卻是嚇呆了眼,許昭已然命歸西天,一聲大叫後,若蘭踉踉蹌蹌地跑出房去尋許母。
許母正在小堂內閉目禱告,手中的佛串忽地斷裂,佛珠似拋豆般散落一地,她心頭一怔,睜眼剛一起身,若蘭便慌慌闖上堂來,許母頓覺大事不妙,白著臉趕去寢房,向床榻只看了一眼,便已淚似潮湧,顫著嘴角微微移步,似千斤沉石一般,沒走幾步身子一軟倒在地上,掙扎著爬到床頭,失聲痛哭。
暴雨但下,雷鳴隆隆,向林下馬匆匆追進府院,雷聲伏消間聽到許母撕心裂肺的哭喊,他雙膝一沉跪倒在雨濺風徹的青石地上,狂風凌散了他的髮絲,淚水混雜著雨水齊下,片刻後揖首伏地,似黑夜中悲壯的孤鳥,這一跪,就是整整一夜。
“向林!”子英奪門而入,向林從晚上跪到早上,怎麼勸也不起來,若蘭心急之下尋來子英,恐怕也只有她能勸動向林。子英撥開他額間散亂的髮絲,捧著他的臉喚他的名字,過了好大一會才低聲說道:“子英,你別管我...”子英抓起他冰涼的手急言:“那你要跪到何時?好,既然你不願起來,那我也陪你一起跪著。”說著跪在他身旁,也不言語。
昨晚下了一夜雨,天亮才緩緩放晴,向林全身透溼冰冷,憔悴的神色中透著落寞茫然,他不禁咳喘起來,神智也有些迷亂,子英狠著心不去看他,卻是心疼似刀割。
“向林!”向林還是因體力難支昏倒在地,額頭滾燙,子英嚇傻了眼,僕人應聲趕來,使足了勁兒將他架進房內。向林甦醒後踉踉蹌蹌地趕去靈堂,子英攔也攔不住,靈堂內許母跪在地上啜泣不止,看見向林更是悲苦難掩,娘倆相依抱頭哭泣,子英祭拜後說道:“伯母,向林,伯父仙逝安去,解脫了這世間不公恩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清淨,節哀順變吧...”
許母抓著子英的手臂泣言:“老爺生前多有為難於你,還望娘子不要記恨在心...”子英點頭安慰道:“這幾日我就陪在伯孃身邊吧。”向林言:“子英,拜託你扶家母回房暫歇,我在這裡守著。”子英再三叮囑還是放不下心,又叫來若蘭跟著他。
陳統也聽說了許昭過世的訊息,整日鬱鬱寡歡,搖頭嘆息,或許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自慚形穢,或許他也萬萬想不到許昭會因此搭上性命。不論是秦家、許家,還是烏傷的其它富足大戶,只不過是陳統的搖錢樹罷了,而他侵佔搜刮的錢財物什為了抵補賦稅空缺,幾近全部上繳郡裡,自己卻落不下多少油水。
陳統為了保住頭上的那頂烏紗帽日夜操勞,如履薄冰,甚至有些不擇手段,哪怕是賠上他人的性命。想想陳許兩家過往哪有什麼血海深仇,但陳統還是不念舊情地將兩家往仇恨的邊緣推。
“陳統,你這個心狠惡毒的小人,不念往日情義也就罷了,為何還要將我許家往死路上逼!為什麼!”黑天暗林,煙靄隱隱,陳統躲在一棵樹後瑟瑟發抖,結巴道:“許..許..許兄,我..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許昭仰天大笑,頃刻間出現在他眼前,陳統嚇得痴傻,想跑卻發現腿腳軟得和麵條一般,隨後許昭狠狠掐住他的脖子,幾乎快要斷氣了。
陳統劇烈咳喘著驚起而坐,冷汗浸溼面頰衣衫,蔡氏也被嚇醒,忙問發生了什麼,陳統緩了口大氣說道:“適才噩夢纏身,無礙,夫人好生歇息吧...”說罷披上衣衫下床去了,蔡氏看著他一臉的憔悴模樣,嘆言:“心中藏愧事,鬼夢多擾身哪...”陳統搖頭嘆息,亦未駁言,推門獨獨而去。
次日,陳統將小兒陳修喚入堂內敘話,陳修似有怨氣,板著臉說道:“父親身為地方父母官,卓兒從小仰慕崇拜,常念有朝一日能像父親一樣謀個一官半職,造福鄉里百姓,如今看來孩兒想錯了。”陳修今兒個倒是膽兒肥了不少,一點沒有懼怕陳統的意思,他對父親的所作所為實為憤慨。陳統見他沉著臉義正言辭,不似以往那般輕聲細語,驚訝之餘說道:“唉,為父也有難言的苦衷哪。”
陳修眼含失望,言:“父親時常教導孩兒做人要含仁懷義,心存善念,然父親竟為一己私利迫死他人,孩兒怎不心寒如冰霜...”啪的一聲,陳統一巴掌甩在陳修的臉上,罵道:“混賬!為父雖為一縣長官,怎奈官職卑微,處處受上官壓迫,箇中苦楚豈是你能體解!”陳修捂著臉淚眼汪汪,啜泣不止,轉頭憤憤離去,陳統氣得怒髮衝冠,抓起茶盞還未飲又恨恨摔在地上。
“賢弟..”陳修坐立難安,思量之下鼓足勇氣趕去探望,向林正在堂內燒紙供香,看見陳修似恨非恨,似怨非怨,忽然間不知該說些什麼,陳修苦喪著臉愧言:“家父犯下彌天大錯,兄代家父向伯父的在天之靈請罪。”說罷便行九拜大祭之禮,罷了又道:“兄無能,未能及時阻攔家父,以致釀此大禍,兄追悔莫及。”向林抬眼淡淡說道:“與你無關。”
陳修起身近前又欲說什麼懺悔言辭,向林打斷了他,眼裡無恨無怨靜似水,言:“沒什麼事且請回吧。”陳修忽地淚泛眼眶,想說什麼又說不出來,頓了半晌才言:“賢弟難道也不認我這個阿兄了?”向林抬首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隨後又將紙錢緩緩遞進火盆中,一旁的奴僕隨即將他請了出去。
陳修回府後鬱鬱不樂,悲傷難掩,他與向林從小親如手足,然而隨著兩家關係日漸淡薄,他與向林談天說笑的機會愈來愈少,如今自己的父親又害死了他的父親,落得個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慘境地,此般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往日純純的兄弟情義似乎也走到了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