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子英言:“娘子彈得一手好琴,曲調始末大相徑庭,讓我這個聽曲之人也不知該高興還是悲傷,真是一絕。”陳婉兒愛憐地撫摸琴絃,淡言:“即興陋曲,讓娘子見笑了。”陳婉兒聰穎多才,琴藝絲毫不遜許向林。
言談間馮子英才知道陳婉兒先前的遭遇,不由得慨嘆不已,在她眼裡,像陳婉兒這樣的官家女子,平日裡無憂無慮,應當沒有太多煩惱憂愁,此時卻發現並非如此,一個情字,提筆易書,落筆難消,為其神迷人瘦,因其衣帶漸寬,苦了世間多少有情之人。
“勞煩娘子將夢棽轉贈於他,許公子正人君才,琴藝無雙,正好與它相配。”她斷續低言,反反覆覆撫著琴絃,多有不捨,朦朧的雙眸讓人不解到底是悲情還是歡緒。
十二歲那年的生辰佳日,父親陳統把此琴贈給她以作生辰之禮,陳婉兒對這把琴一見鍾情,甚是喜愛,遂問其名,陳統卻是笑言不知,陳婉兒便當眾撫琴而奏,賜名夢棽,後來又請匠人刻於琴身。
“我觀娘子深愛此琴,捨得?”馮子英疑問,陳婉兒似笑非笑,緩眉落首,過了一會起身立於窗前,言:“天色已晚,娘子先行回去吧,若是不便告知實情,就隨便尋個理由轉交給他吧。”
馮子英沒有應話,她想多陪她一會,但陳婉兒執意拒絕,隨後青蓮上樓錦絲裹琴,二人隨即辭別離去,望月閣變得愈加冷寂無聲,再看陳婉兒,獨影闌珊,與弦月相惜,同星點共語,兩行清淚已溼襟。
“阿姐,莫不如尋個由頭,再將此琴交與許公子。”青蓮思量阿姐與許公子情深意切,若是直言相告未免多有不妥,畢竟陳婉兒遠非泛泛之輩,而是閉月羞花的絕世美人,世間哪個男子不會動心,倘若許公子因此情由心生,那可就糟糕了。
馮子英卻淡然自若,婉婉笑言:“不必如此多心,我知婉兒妹妹對向林一片痴心,若是因一把琴私心欺瞞,未免也太小氣。”青蓮言:“都說阿姐好福氣,如此一看,許公子倒也是個有福之人,世間能有幾人像娘子這般胸懷若谷,過幾日若蘭來時,託她捎回去便可。”馮子英緩指輕撫夢棽,嘆思不絕。
若蘭將夢棽(she
)和子英的書信交給許向林,許向林拆讀之後,嘆惜憂思,他沒想到陳婉兒竟然遭遇了此種禍事,或許他能做的只有期盼老天爺保佑她,是非對錯,如絲如縷,剪不斷理不清,又何須細細糾思,擾了心頭。閒暇時,許向林便會搬出琴來,奏曲笙笙,餘音嫋嫋,醉人心魂。
“稟大人,今早楊府有一隊人馬出關,行蹤詭秘,過了金陵官道,像..像是要衝烏傷而來,小人一路暗中跟隨,絲毫不敢歇腳,特此趕前回來稟告。”陳統正在查閱賦稅文書,聽罷大吃一驚,心慌神亂,忙問:“此時人馬在何處?”差役回言:“據小人推算,最多兩個時辰,人馬便會到達城北。”陳統哎呀一聲,急得踱來踱去,隨後便同蔡氏趕去陳婉兒房裡。
“婉兒,大事不好了呦!”陳統推門而入,人未駐腳便脫口急言,陳婉兒坐在床頭,手心握著一塊玉佩,戀戀相看,這塊玉佩本是許向林幼時隨身攜帶之物,倒也不是什麼傳家之寶,有一次他和陳修嬉耍打鬧時掉了玉佩,恰好被一旁的婉兒瞧見,趁他不注意偷偷藏了起來,誰曾想晃眼已去十餘載,陳婉兒依舊將這塊玉佩視若珍寶,隨身攜帶。
每當想起許向林,她便會盯著玉佩傻笑發呆,可嘆此一時彼一時,彼時看它眉眼笑,今來過眼人憔悴。陳婉兒看到爹孃如此焦急,近身忙問何事慌張,陳統言:“乖女兒,大事不妙啊!楊太守派人前來追拿你,差役已在路上,過不了幾個時辰就要進烏傷城了哪!”
陳婉兒心頭一驚,手一鬆玉佩掉落在地,腿腳發軟站不穩當,說不出話自顧搖頭,蔡氏近前捧住她的手哭言:“婉兒...事不宜遲,我已吩咐下人備好馬車,你暫且躲避一些時日吧...”蔡氏哭軟了身子,陳統上前扶起急言:“婉兒,你阿舅蔡世文今在建康做綢緞生意,權且在他那裡躲些時日,等這陣子風聲過去,為父再差人把你接回府。”陳統慌慌張張摸出一封書信塞在她手裡,這是寫給蔡世文的書信。
陳婉兒落眼一瞧,點淚如雨滴落其上,緩緩起眼望著二人,哽言:“爹,娘,婉兒若是就此離去,你們該怎麼辦...”陳統勸言:“婉兒哪,爹孃一把老骨頭了,料他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倒是你要是被抓回楊府,後果不堪設想哪!”陳婉兒一想到迎春慘死在楊繼手上,不禁脊背發涼,但是回神看到悲慟啼哭的蔡氏,她實在不忍就此逃離,言:“不,不,婉兒自己造的孽,絕不能讓爹和娘受此牽連。婉兒如今心無掛礙,就算被捉了去又有何妨...”蔡氏卻是萬萬不能依她,一邊哭一邊求她快走,可是婉兒不為所動,就是不肯離去。
情急之下,陳統喚來幾個僕人,硬生生將她拉出府門,拖上馬車。蔡氏一路哭喊著追出府去,陳婉兒掙扎著探出轎窗,此刻卻已哭成了淚人兒,口中除了一個娘字,再無它言。陳統亦是悲愁堆面,再三叮囑後,側臉手臂一揮,馬一聲嘶鳴後踏著夜色朝城門而去,蔡氏慌忙追出幾步喊道:“婉兒,到了你阿舅那裡,一定要回書信給娘哪!”陳婉兒一手掙出窗來,抓到的再也不是阿孃溫熱的手,而是沉沉的黑夜。
馬車剛出城門,一隊人馬便從旁側匆匆呼嘯而過,約摸六七人,個個便衣加身,風塵僕僕地入城而來,這便是楊繼派出的那隊人馬,如此行色匆匆,馬不停蹄,像是有緊急的事情要辦,或許正是為了陳婉兒的事情而來。人馬進城後在四海客棧落腳休整,為首的濃眉大眼,似有幾分殺氣,手中卻握一把扇子,橫著眉頭上了樓,其餘幾人便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