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一瞬,萬生如子。”
馮子英不禁暗暗偷笑,她靜靜地貼緊他的胸膛,像是在擁抱一個溫暖又令她痴戀的世界。罷了,許向林反問她同樣的問題,她卻故意扭捏不言,轉身出了祠堂,尋見那枝桃花,自言:“桃開兩三點,偏映一樹春。君於我,莫如此般。”許向林追到身旁,言:“陽春未到,這枝桃花卻獨自先開,真是稀奇,不知是它負了春,還是春負了它呦。”二人賞嘆幾許,一路逗鬧著返回烏傷。
黃昏已近,城中燈火通明,若蘭和三九玩得疲乏,這才發現天色將黑,急急去尋向林和子英,東街尋了幾個來回也不見人影,若蘭便先行趕回許府,留下三九繼續尋找。直到日落西山,二人才說說笑笑回到府內,然而三九又被若蘭數落了一頓,她埋怨為何不先行告知,害得自己憂心難安。
才別離,思念又上心頭,夜有多深,思念就有多深,許向林如是,馮子英亦如此。正月十五上元佳節,烏傷城燃萬盞花燈,簇之若花樹,十里如晝,三日不絕,街頭巷尾爆竹隆隆,笙歌曳舞。許向林和馮子英再會石橋,賞遍萬盞燈火,看盡萬般繁華,最是人間快意事。
“煩請稟報縣令大人,遠房兄女求見。”正值戌時末,天暗人靜,把門的僕人昏昏欲睡,許府門前忽現一女子,薄紗遮面,低言似泣,似幽靈一般,僕人嚇得神醒氣短,未敢近前細看,慌忙入府稟告。
縣令陳統欲更衣入睡,聞言也是大吃一驚,思量何時有個遠房兄女,兄長倒是有,不過英年早逝,也未生得一兒半女,陳統思忖之下言:“定是哪裡來的落魄女子,夜無宿處,打發走便是了。”僕人勸那女子快點離去,可是女子非但賴著不走,反倒糾纏不休,吟哭之下解下發簪,拜託他交於陳統。
陳統眉頭一皺,拿著髮簪細細打量,好似在哪裡見過,卻又不能十分確定,便喚起夫人蔡氏相看,還未接過髮簪,蔡氏一眼便認出髮簪是何由來,頓時大驚失色,慌言:“這..這是婉兒的簪子啊!”陳統臉色突變,咕嚕著眼珠子問道:“夫人當真沒有看花眼?”
蔡氏急了,一邊穿衣裳一邊怨道:“哎呦呦!你個老糊塗,怎麼連自家女兒的簪子也不認得!”蔡氏也懶得和他解釋,慌神就要迎出去,陳統卻拉住她,言:“夫人稍安勿躁,婉兒既已嫁入楊府,若是回家探親,楊太守理應派人護送,又怎會這個時辰獨身前來,內中定有蹊蹺...”
蔡氏聞言更是驚慌失措,陳統稍作思忖,隨即喚入僕人,言:“速速帶她進房來!”僕人便將女子引入府中,女子一道上低著頭,不停地左看右看,似乎有些焦慮不安。上元佳節剛過七天,烏傷城漸漸恢復了常日景象,曉風殘月,微涼依舊。
僕人退下,女子跨進寢房,移了幾步便原地直挺挺站著,雙手緊握,似在發抖,一句話也不說,蔡氏趕忙關進房門,急急走到陳統面前,睜大眼睛捂住了嘴,面紗遮住了女子的臉,陳統和蔡氏並未看得真切。
片刻之後,女子緩緩摘去面紗,淚兒早已奪眶湧出,撲通跪倒在地,木然看著二人。蔡氏看清她的面容後幾近失聲驚叫,極力壓住聲音撕心叫道:“婉兒?!”隨後幾步跨近身去,低身扶住婉兒的手臂,淚噙滿目。
陳婉兒一襲薄裳,淺遮弱不禁風的纖纖玉體,髮絲凌亂遮額,面容憔悴闌珊,尤是那雙曾讓無數男子神魂顛倒的眼眸,此時也變得麻木茫然,充溢著深深如淵的落寞滄桑,綿綿不絕的生無可戀。
蔡氏心頭一緊,身子一癱靠坐在陳婉兒身旁,捧著她的臉連連忙問,婉兒淚似泉湧,片刻之後一頭扎進蔡氏懷中,低聲顫言:“娘.....”蔡氏緊緊抱住她,心如刀絞,陳統上前勸慰,過了好大工夫母女二人才緩緩起身。
自當上次摔落山坳,陳婉兒昏迷不醒,第二日清晨被一位砍柴的農夫救到家中,足足過了三日才甦醒,好在大難不死,硬生生撿回一條命來。陳婉兒心中惦念迎春的安危,謝過夫婦救命之恩後慌忙趕去楊府打探情況,幾番求問後方才得知迎春已被扔到荒林中活活凍死。
陳婉兒差點嚇得驚厥昏倒,急急尋到那片林子,卻再也找不見迎春的影子,哪怕是屍骨,她悲痛欲絕,淚兒都哭幹了。自打迎春進府服侍她以來,她從來沒有把迎春當作下賤的僕人,而是認作情深似海的妹妹,此番又為了救她慘死寒林,怎不叫人痛心疾首。
無處可去的陳婉兒又返回農夫家裡,她思量太守已然發現娶親之人並非自己,如此一來定會降罪陳府,此時要是回去,恐怕凶多吉少,倘若不及時告知,爹孃毫無防備對策,豈不是害苦了他們。
思來想去,她還是決意留此一段時日,待風聲過去再回家府。堂堂的太守大人,若是因一門親事無端降罪,公報私仇,恐怕會讓百姓恥笑議論,盡失威嚴,聰慧的陳婉兒想到了這一點,料想楊繼也不會輕舉妄動。
元辰既過,上元又逝,陳婉兒夜夜獨立窗前,遙想遠方,她想起小時候每逢佳節,全家人圍坐桌前時的每張笑臉,想起了阿兄陳修被炸裂的爆竹嚇哭的場景,還有上元佳節賞花燈的歡鬧場面,想著想著不禁失聲盈笑。然而,不論她怎樣掩飾轉移自己的思緒,總有一個人的身影在不經意間闖進腦海,如此的輕而易舉,如此的猝不及防,這個人便是許向林,一位讓她深深想念,魂牽夢繞的儒雅才子。
一想到幼時他與阿兄陳修一起打鬧玩耍,誦讀背書的模樣,她便心暖似花開,他從孩童漸漸長大的每個模樣早已在她心頭烙下了印記,或許他已忘卻,但她記得。可是轉眼一想到如今天各一方,嫁出門的那一刻也未等到他的答案,她不禁潸然淚下,只能望著殘月零星獨消悲腸。
陳統和蔡氏輪番追問,陳婉兒娓娓哭訴,淚溼滿襟。罷了,蔡氏哭言:“當初本就不該同意這門親事,現在倒好,差點害死婉兒哪...”陳統愁容滿面,焦躁氣言:“不論如何,也..也不該半路逃走啊,這可是太守府的大公子娶親,又不是尋常人家,如此莽撞不但害得自己有家不能回,而且還會連累到我這個縣令頭上,今後我該如何與同僚上官走動哪。”
婉兒聞之抽泣低言:“爹爹要是覺得女兒連累了陳家,連累了你,婉兒這就離去...”說著起身就要出門,蔡氏哭著拉住她,埋怨陳統道:“婉兒都變成了這幅模樣,你這個當爹的怎的還在說風涼話,非要逼死她嗎你...”陳統自覺話不宜時,近前匆忙解釋道:“哎呀!我的乖女兒啊,爹爹只是逞口舌之快,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婉兒沒有言語,兀自低泣。
第二日,陳婉兒待在閨房內苦眉愁眼,茶飯不思,坐在床頭愣神發呆,時而起身踱步,時而沉想抹淚,好不心酸可憐。過了元辰佳節,陳修便一心研讀詩書文籍,早晚不見日頭,僕人依照陳統的吩咐對他細心照料。
陳修與許向林雖然以前總在一起讀書,但兩人的性情追求卻大相徑庭,陳修一心功名仕途,讀書也是踏踏實實,根本不用陳統催促費心,今年的大試,他暗自發誓一定要高中品第,光耀門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