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三間房子也是同樣的慘不忍睹。上上下下里裡外外一塊磚都沒有,牆是土坯壘起來的,裡外都用麥秸和好的黏土塗抹了一遍。房頂上奢侈的在房簷加了幾塊青瓦,幾根歪七扭八的木頭支撐著一層厚厚的乾透的黃泥。哦,對了,黃泥裡面也同樣是閘刀粉碎過的麥秸。屋子裡住著女人,應該就是陳風的祖奶奶,正坐在黃泥抹起來的土炕上給老風神補褲子。透過樹枝框起來的窗戶往裡看,除了一盞螢火蟲大小的油燈,還有兩個掉了漆的木頭櫃子算是傢俱,也幾乎是空無一物了。
風神在他的“神殿”裡忙活晚飯,廚房是正中間的那間屋子。這間屋子集中了家裡所有的鐵器,包括一口鍋、兩把鎬,還有一個鋤頭。除此之外便再也沒有金屬的農具了,就連爬犁都是木頭的。“次臥”裡就更別說了,除了一個同款的土炕就啥都沒了。這個風神的日子過得貌似有點慘。祖奶奶懷著很大的月份,即將出生的那位按輩分的話,陳風可能還是得叫祖爺爺。怪不得人的壽命有限,如果個個長生不老,這輩分還沒法叫了。
十八九歲的祖奶奶長得還算秀氣,那氣質比典型的農村婦女還要典型。滿嘴古老的德州話,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夢姐姐聊天。看來她們真的想一同伺候那個穿著大褲衩子、袒著大膀子、光著大腳丫子做飯的大老爺們。
年輕的老祖爺忙活了半天,終於從廚房裡端出來一個黑乎乎的大陶碗。那個碗真的很大,而且很沉。裡面熱乎乎的裝著不知道啥面做的糊糊,在月光下看不清楚。幸運的是糊糊裡面竟然有兩個雞蛋,那一定是留給祖奶奶坐月子吃的。今天提前看到重孫子……或者重重重孫子,姑且就叫重孫子吧,老祖爺也是高興壞了,把家裡最好的東西拿來給這傻小子吃。
胖小子真的是餓壞了,接過碗,抄起樹枝削成的筷子就往嘴裡扒拉。老祖爺坐在旁邊咧著嘴看著,怯生生的伸手摸了摸陳風的脖子,拍了拍圓圓的腦袋。
糊糊很燙,但這擋不住餓壞的胖子,但問題是那味道真的不怎麼樣。第一口,沒嚥下去。再使勁,好像有刀子在嗓子裡攪和。老祖爺咧著嘴看他吃飯,如果不吃的香一點,好像不太禮貌。沒辦法,閉上眼往肚子裡吞。
拍著小胖子的後背,風神問他:“小子,好吃嗎?”
陳風咬了一口雞蛋,想要衝散那糊糊的怪味。聽見老祖爺的問話,不敢說實話,也不敢說假話。虧得嘴裡塞得滿滿的,嗚嗚的點頭算是回答。
“你腿上的紅印是胎記嗎?怎麼那麼大一片?”
聽到這句話,在這久遠的親人面前,他真的撐不住了。大陶碗漸漸地離開了嘴唇,筷子在手裡抖得厲害,嘴裡的雞蛋黃從逐漸咧開的大嘴裡一塊一塊的掉在肚子上。
風神沒有再說話,趕緊把孫子摟在懷裡,腦袋貼著腦袋。
過了許久,陳風一直沒有動,靠在祖爺爺的懷裡哭著,大黑碗幾乎要掉到地上。窗戶裡的祖奶奶探出頭來,看見孩子的爹和孩子的重孫子抱在一起,滿心的疑惑,但她沒敢說話。她知道自己的丈夫並非凡人,那胖小子看起來比她這個祖奶奶還高了不少,更何況還是光著身子的男人,也就不敢多看,也不敢開口了。
風神慢慢地把頭抬起來,目光裡充滿了猶疑。他從陳風的腦袋裡看到了未來,看到了雷神,看到了那輛拉白灰的卡車,也看到了躺在石板上的洪亮。他還看到了那漫天飛舞的黑龍和受傷敗走的太陽。
陳風記憶中的太多東西超出了風神的理解力,他不明白凡人如何能不用牲口就讓車跑起來,也不懂後人為何把頭髮剪短,以至於第一眼看到陳風竟以為自己的孫子是個出家的小和尚。但他理解孫子為什麼會哭,為什麼來到這裡。
他開始動搖,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讓孩子加入到明天的戰鬥。看著懷裡的傻小子,問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活下來,陳風是否還是此刻的陳風?但是如果自己不活下來,那就不能親眼看著媳婦肚子裡的孩子降生。
他猶豫著,緊緊地摟著陳風的頭,重重的在刺蝟一樣的腦袋上親了一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走到屋裡轉身又出來。重新坐在胖小子身邊,往菸袋鍋裡裝了滿滿的一斗碎煙。直到此時,陳風才切實相信眼前的壯漢真的是風神。只見他把白玉做的菸袋嘴叼在嘴裡,兩隻眼睛輕輕地瞄了一下銅菸袋鍋,那碎煙竟然自己著了起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個翹著腿抽菸,一個抽泣著吃完大半碗糊糊。
空氣裡傳來刺鼻的氣味,那菸袋鍋裡點燃的與爺爺平日裡抽的似乎不是同樣的東西。好像不是旱菸葉子,有一點隱隱的香氣,卻也很像什麼東西的秸稈。他想不明白,也不願多想。
“小子!”老祖爺吐了一口煙,煙霧在平靜的夜色中漸升漸散,遮住了那顆最亮的星星,也遮住了老祖爺看天的眼睛。
(菸袋鍋作為《神之淚》部分的媒介,要存在比較長的時間,所以作者刻意無視了菸草從明代才進入這片大地的事實,憑空生出這樣一個道具。後面筆者會盡可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希望可以得到讀者的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