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接過摺子,竟是浙江將軍納海的密奏,說的是冒充誠親王的歹人已經擒獲。那歹人喚作孟光祖,為鑲藍旗逃人,假冒誠親王招搖誆騙五年之久,所經數省竟無人識破,四川巡撫年羹堯、江西巡撫佟國勷、兩江總督阿山,或饋送銀兩、馬匹,或饋送珠寶、綢緞,都受了騙。
皇上道:“孟光祖所經地方文武官員都有失察之責,待刑部詳細審問,必嚴追細究!”
陳廷敬想來好生後怕,便道:“臣在杭州與劉相年偶遇,過後再細細奏與皇上。臣這會兒要說的是劉相年看出假誠親王有詐,跑來同臣商量。臣叫他設法穩住歹人再作道理,不曾想竟叫歹人跑了。臣未能及時緝拿孟光祖,也是有罪。”
皇上道:“廷敬,你是有功的。幸得你及時密奏,不然歹人還要作惡多時。劉相年也算眼尖,唉,這個劉相年,朕這會兒不說他了。廷敬,此事甚密,暫時不要同任何人說起。”
陳廷敬辭過皇上,回到房間心裡仍是七上八下。幸虧劉相年沒趕上送銀子,不然他同劉相年兩人都罪責難逃。皇上剛才說起劉相年便搖頭嘆息,可見阿山參人的密奏皇上必定信了。陳廷敬心裡便多了幾分擔憂,怕自己連環參人之計失算。但箭已離弦,由不得人了。好在自己沒有露面,既可避禍,又能暗中助人。
晚上,皇上命阿山覲見。原來高士奇參索額圖的摺子、張鵬翮代劉相年參阿山和徐乾學的摺子,都已到了皇上手裡。皇上心情極壞,卻不想在外頭髮作,都等回京再說。只想先召阿山說說,囑他凡事小心。
阿山早在外頭恭候多時了,聽得裡頭傳出話來,忙領著兩個姑娘進去了。阿山見過皇上,朝後頭招呼道:“進來見駕吧!”
皇上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兩位如花似玉的姑娘碎步上前行禮。皇上異常震怒,斥罵道:“阿山,你這是什麼意思?美人計?你當朕是什麼人了?”
阿山慌忙跪了下來,道:“皇上恕罪!”
皇上拂袖而起,氣沖沖地走到外頭去了。皇上邊走邊吩咐張善德:“把索額圖、胤礽、陳廷敬、張鵬翮、徐乾學、阿山、高士奇都叫來!還有杭州知府劉相年!”張善德應了一聲,吩咐隨侍太監傳旨。
阿山戰戰兢兢去了索額圖那裡,只道皇上發火了,如何是好!索額圖先問明白,才道:“你幹嗎嚇成這個樣子?興許是皇上不稱意,換兩個吧!”
阿山哪裡再敢換人,只道:“索相國,還送人呀?卑職可是怕掉腦袋啊!”
索額圖笑道:“聽老夫一句話,皇上也是人!”
阿山問:“換誰呀?”
索額圖說:“換梅可君和紫玉吧。”
阿山說:“紫玉可是給索相國您預備的,梅可君是太子要的。”
索額圖道:“只要皇上高興,老夫就割愛吧。太子也管不得那麼多了,這會兒要緊的是把皇上侍候好。”兩人正商量著,公公傳旨來了。索額圖同阿山忙去了高家客堂。
皇上黑著臉坐在龍椅上,大臣們低頭站作幾行。皇上道:“朕一路南巡,先是看到黃河大治,心裡甚是高興。後來卻越看越不對勁兒,進入江浙,尤其到了杭州,朕就高興不起來了。白日裡你們看到朕慈祥和藹,滿面春風,你們以為朕心裡真的很舒坦嗎?”
皇上冷眼掃視著,大臣們誰也沒敢說話。屋子裡安靜得叫人透不過氣,外頭傳來幾聲貓叫,甚是淒厲。皇上痛心至極,道:“朕臉上的笑容是裝出來的,朕是怕江浙百姓看了不好過!”
皇上說著,拿起几案上的卷軸,道:“這是杭州一個叫張鄉甫的讀書人寫給朕的詩,頌揚聖德的,你們看看!”
皇上說罷,把卷軸哐地往地上一扔。張善德忙撿起卷軸,不知交給誰。皇上道:“讓阿山念念吧。”
阿山接過卷軸,開啟念道:“欲奉宸遊未乏人,江南辦事一……反了,簡直反了!”阿山沒有再念下去,直道張鄉甫是個頭生反骨的狂生。皇上卻逼視著阿山,喝道:“念下去!”
阿山雙手顫抖,念道:“欲奉宸遊未乏人,江南辦事一貪臣。百年父老歌聲沸,難遇杭州幾度春。這……還有一首,憶得年時宮市開,無遮古董盡駝來。何人卻上癲米芾,也博君王玩一回。反詩,反詩,皇上,這是反詩呀!”
皇上怒道:“什麼反詩?罵了你就是反詩了?你不聽朕的招呼,大肆鋪張,張鄉甫罵你的時候把朕也連帶著罵了!”
索額圖上前奏道:“啟奏皇上,臣以為應把張鄉甫拿下問罪。”
皇上問道:“張鄉甫何罪之有?他說的是實話!”皇上敲著几案,“朕這裡有幾個參人的密奏,本想回京再說。這會兒朕已忍無可忍,索性攤開了。參人的,被參的,都在這兒,你們誰先來呀?”
大臣們都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這時,高士奇突然上前,跪下奏道:“啟奏皇上,臣參索額圖!”
索額圖頓時目瞪口呆,臉色鐵青,怒罵道:“高士奇你這個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