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就是十幾年,有日皇上在漪清園同臣工們商議河工,道:“蒼天無情,人生易老。朕打噶爾丹整整打了八年,打得朕都老了,總算消除了回疆之亂。現在朕最為擔心的就是河工。國朝治河多年,亦多有所成。河督張鵬翮進有一疏,你說說吧。”
原來張鵬翮自去蘇州知府上任,從此順水順風,先是做了江南學政,後來又做浙江巡撫和兩江總督,前幾年又做了河督。他治河很見功效,皇上甚是滿意。有日皇上同他說起舊事,張鵬翮才知道當年正是陳廷敬一句話,他才沒有去欽州做知府。
張鵬翮上前跪奏道:“臣遵皇上所授方略,先疏通黃河入海口,水有歸路,今黃水已不出堤岸。繼而開芒稻河,引湖水入江,高郵、寶應一帶河水已由地中行走。再開清口、裴家場等引河,淮水已有出路。加修高家堰,堵塞六壩,逼清水復歸故道。現在黃河河道變深,運河水已清澈,已無黃水灌入。”
皇上很是高興,道:“河督張鵬翮治河多年,成效顯著。朕打算南巡,親自去看看。”
索額圖奏道:“皇上南巡,此事甚大,臣以為應細細籌劃,密密部署。”
皇上說:“朕打算輕車簡從,不日就可動身。所有費用,皆由內府開支,地方不得藉故科派!沿路百姓都不必迴避,想看看朕就看看朕。朕也想看看百姓啊!”
議事完畢,皇上囑陳廷敬留下。這時陳廷敬早已擢任文淵閣大學士兼吏部尚書加四級,並授光祿大夫,仍入值經筵講官。
臣工們都已退去,皇上道:“廷敬,朕每次出巡,都囑咐各地不得藉故科派,然每次下面都是陽奉陰違。你是個謹慎人,朕著你先行一步,暗中訪問。”
陳廷敬領旨道:“臣即刻動身。”
皇上又說:“你只秘密查訪,把沿路所見差人密報於朕,不要同督撫道縣見面,遇事也不必急著拿人。讓人知道朕派你暗自查他們,到底不好。”
陳廷敬道:“臣明白了。”
今日正巧收到豫朋的信。陳廷敬回到家裡,把信交給家裡人輪著看。原來豫朋已放湖南臨湘知縣去了。
月媛看著信,說:“豫朋說他在臨湘知縣任上幹得稱心,去年治理水患,很有成效。豫朋還說遊了洞庭湖,登了岳陽樓,上了君山島。”
陳廷敬不免有些神往,說道:“洞庭湖是個好地方啊!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哇!”
月媛卻道:“老爺,您回信得告訴豫朋,別自顧著遊山玩水,要做好父母官。”
珍兒笑了起來,說:“豫朋是知縣了,姐姐別老把人家當孩子。他知道怎麼做的。”
一家人正說著豫朋,壯履也回來了。
陳廷敬道:“嗬,我們家翰林回來了。”
月媛笑道:“瞧你們爺兒倆,老翰林取笑少翰林。”
壯履向爹孃請了安,講了些翰林院的事兒。原來壯履早中了進士,六年前散館,入翰林院供奉。
吃飯時,陳廷敬說起皇上南巡之事,壯履道:“皇上南巡,士林頗有微詞。皇上前幾次南巡,江南就有個叫張鄉甫的讀書人寫詩諷刺,說三汊河干築帝家,金錢濫用比泥沙。”
陳廷敬道:“張鄉甫我知道,杭州名士,頗有才氣,就是脾氣怪。他下過一次場子,落了第,就再不考了。我這回去杭州,有機會的話,倒想會會他。”
陳壯履問:“聽娘說,當年爹說服傅山歸順朝廷,好心好意,卻弄得龍顏大怒。您這回該又不會去說服張鄉甫吧?”
陳廷敬避而不答,只道:“皇上南巡,不是遊山玩水,而是巡視河工。可地方官員藉機攤派,接駕過分鋪張,皇上並不允許。這次皇上讓我先下去,就是要剎剎這股風。壯履你供奉翰林院,這是皇上對你莫大的恩寵。你只管埋頭編書,朝廷裡的事情,不要過問,也不要隨人議論。爹並不想你做好大的官,你只好好做人,好好讀書吧。”
陳壯履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不妥,忙說:“孩兒記住父親的話。”
月媛說:“你爹官越做得大,我越擔心。”
陳廷敬反過來勸慰道:“月媛也請放心,沒那麼可怕。”
月媛回頭囑咐珍兒:“妹妹,老爺年紀大了,您在外頭跟著他,要更加細心些。”
珍兒道:“姐姐放心,妹妹小心侍候便是。”
皇上還未起駕,沿途督撫們早忙起來了。如今兩江總督正是當年請祖澤深拿煙管看相的阿山。那會兒他同陳廷敬都在禮部做侍郎。阿山先是放了四川學政,回京後做了戶部侍郎,又隨皇上打噶爾丹幾年,去年到了兩江總督任上。阿山這回受命打理江南地方接駕,管事也就管到浙江地面上來了。閩浙總督是個省事的人,只隨阿山做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