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回到京城正是午後,他打發珍兒和大順他們先回家去,自己徑直進宮來了。他不知皇上那裡情形到底如何,先去了南書房打探訊息。張英見了陳廷敬,忙把他拖到另間屋子裡說話,話沒說完,陳廷敬就急了:“怎麼?皇上沒有收回大戶統籌辦法?”
張英說:“皇上已補發諭旨,大戶統籌全憑自願,嚴禁大戶藉端盤剝鄉民。這件事你就不要再說了。”
陳廷敬緊鎖雙眉搖頭道:“不不不!惡吏劣紳,我若不是親眼見過,難以想象他們的兇惡!”
張英只好直說:“陳大人,這件事情弄得皇上非常震怒,你最好不要再提!”
陳廷敬早就料到事情會弄到這種地步,他只是心存僥倖,希望皇上能體諒百姓。但這個時候皇上腦子裡,平定雲南這事兒更為重大。陳廷敬呆坐半日,問道:“張大人,我兩個摺子先後是什麼時候收到的?什麼時候進呈皇上的?”
張英小聲道:“這個陳大人就不要再問了。”
陳廷敬疑惑道:“難道里頭有文章?”
張英說:“兩個摺子我事先都沒見到!我後來查了,您前一個摺子是十五日到的,後一個摺子是十七日到的。而您前一個摺子進呈皇上是十九日。”
陳廷敬大驚,心下明白了:肯定是有人在其中做文章,先是怕他立功,後是故意整他。陳廷敬苦笑著搖搖頭,暗自嘆息。
張英心領神會,卻只附耳道:“陳大人,息事寧人,不要再提!”
張英勸慰幾句,便問傅山進京來了沒有。陳廷敬又是搖頭,道:“這個傅山,進了京城,卻死也不肯見皇上!”
張英瞠目結舌,心想陳廷敬怎麼如此倒黴?便有意安慰道:“陳大人,倒是建龍亭的事,皇上口氣改了。”
陳廷敬聽了,心裡並無多少歡喜。他心情沉重,說道:“龍亭哪怕停建,我做的仍是件逆龍鱗的事,加上大戶統籌,還有傅山雖已進京卻不肯面聖,罪都在我哪!何況我本已是罪臣!”
張英知道事態兇險,也只好強加寬慰:“陳大人不必多慮,皇上自會英明決斷。您只需把陽曲建龍亭的摺子先遞進去,大戶統籌的事不要再奏,傅山您可千萬要勸他面見皇上!”
次日皇上聽政之後,陳廷敬應召去了乾清宮。當值的公公們都朝他努嘴搖頭,似乎想告訴他什麼。陳廷敬只能暗自猜測,不便明著探問。進了殿,張善德迎了過來,悄聲兒說:“皇上正出恭哪,陳大人您先請這邊兒候著。”
陳廷敬遠遠地見傻子站在帳幔下,朝他偷偷兒打招呼。他點點頭,隨著張善德去了西暖閣。張善德又悄聲兒說:“陳大人,皇上這幾日心裡不舒坦,您說話收著些。”
陳廷敬拱手謝了。他這才明白,傻子和那些好心的公公為什麼都朝他努嘴搖頭的。張善德又道:“陳大人,待會兒磕頭,您往這幾塊金磚上磕。”張善德說著,抬腳點了點那幾塊金磚。
這時,兩位公公抬著馬桶恭敬地從裡面出來,又有兩位公公端著銅盆小心地隨在後面。張善德知道皇上出恭完了,只拿眼色招呼了陳廷敬,跑進去侍候皇上去了。卻半日不見皇上出來。靠牆的自鳴鐘哐地敲打起來,唬得陳廷敬不禁一跳。
陳廷敬正抬手擦汗,忽見皇上出來了,笑容可掬的樣子,道:“廷敬來了?”
陳廷敬沒想到皇上會笑臉相迎,內心更加緊張了,忙在張善德囑咐過的地方跪下叩頭:“臣叩見皇上!”
果然,頭只需輕輕磕在那金磚上,卻嘭嘭作響。皇上從來沒有聽見陳廷敬把頭磕得這麼響過,他往炕上坐下,笑著道:“廷敬快坐下說話。”
陳廷敬謝了恩,跪坐在腳後跟上。
皇上道:“廷敬辛苦了。既然回了山西,怎麼不回家裡看看?”
陳廷敬說:“差事在身,臣不敢耽擱。臣打發人去家裡看了看,爹孃都好,只囑咐臣好好當差,不讓臣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