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說:“是呀,他得每日往外拉這麼多銅,拉到哪裡去呀?這不可能!廷敬你說說,你心裡其實是清楚的。你起來說話吧。”
陳廷敬謝恩起身,說:“臣明察暗訪,得知寶泉局歷任郎中監督交接,都只是交接賬本,倉庫盤存都推說另擇日期,其實就是故意拖著不作盤點。而接任官員明知上任有虧空,都糊塗了事,只圖快些混過任期,又把包袱扔給下任。反正各關年年往寶泉局解銅,只要沒等到缺銅停爐,事情就敗露不了。年月久了,就誰也不負責了。”
皇上拍著宮柱,大罵:“真是荒唐!可惡!陳廷敬,你明知銅料不是在許達手上虧空的,如何還要參他?”
陳廷敬回道:“許達只是辦事有欠幹練,人品還算方正。臣估計銅料虧空,各任郎中監督都有份兒。但要查清誰虧多少,已沒有辦法了。”
皇上問道:“你說應該怎麼辦?”
陳廷敬道:“參許達只是個由頭,為的是把事情抖出來。臣以為,治罪不是目的,要緊的是把銅料虧空補回來。從此以後,嚴肅綱紀,不得再出虧空。”
皇上又問:“怎麼補?”
陳廷敬說:“令歷任郎中監督均攤,填補虧空,不管他們現在做到什麼大官了。”
皇上斷然否決:“不,這辦法不妥!你的建議看似輕巧,實則是讓國朝丟醜!”
陳廷敬奏道:“皇上,督撫州縣虧空皇糧國稅,都有著令官長賠補的先例。臣建議歷任郎中監督賠補銅料,只是沿襲祖制。”
皇上道:“歷任郎中監督,現在都是大學士、尚書、總督、巡撫!你想讓天下人看大清滿朝盡是貪官?”
陳廷敬說:“虧空不賠補,不足以儆效尤,往後寶泉局倉庫還會虧空下去!”
皇上嘆息半日,連連搖頭道:“不,朕寧願冤死一個許達,也不能放棄朝廷的體面!”
陳廷敬重新跪下,道:“啟奏皇上,朝廷必須懲治貪官才有體面,袒護貪官只會喪失體面!”
皇上怒道:“放肆!貪官朕自會處置的。有人參了陳廷統,他向百姓借銀萬兩,情同索賄,這就是貪官,這就是死罪!”
陳廷敬大驚失色,忙往地上梆梆兒磕頭,只說自己管教弟弟不嚴,也是有罪的。皇上見陳廷敬這般樣子,勸慰道:“廷敬,你也不必太自責了。陳廷統固然有罪,但南書房的票擬說,此案還應細查,朕準了。可見明珠是個寬厚人。”
皇上哪裡知道,這都是徐乾學在其中斡旋。陳廷敬出了乾清宮,只覺得雙腳沉重,幾乎挪不動步子。他不打算即刻回寶泉局,乾脆去了都察院衙門。他獨自呆坐二堂,腦子裡一團亂麻。他知道肯定是全義利記設下的圈套,卻不能這會兒奏明皇上。說話得有實據,光是猜測不能奏聞。他料全義利記必定還有後臺,也得拿準了再說。
陳廷敬胸口堵得慌,哪裡也不想去,一直枯坐到午後。這時,許達領著個小吏送樣錢來了,道:“陳大人,我把這兩日鑄的樣錢送來了,請您過目。”
陳廷敬道了辛苦,接過一串樣錢走到視窗,就著光線細看,不停地點頭,道:“好,馬上將新鑄的制錢解送戶部!”
許達說:“我明兒就去辦這事兒。陳大人,我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陳廷敬道:“許大人,我這裡你什麼話都可以說。”
許達說:“寶泉局成例,新鑄制錢都得往朝中大員那兒送樣錢,打入鑄錢折耗。我不知應不應該再送。”
陳廷敬低頭想了半日,問:“往日都送往哪些人,得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