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廷敬說:“您問掌櫃的!”
掌櫃的苦了臉說:“真是贗品,我就吃大虧了!我可是當真品收羅來的!”
陳廷敬笑笑:“掌櫃的還在蒙我倆。”
張汧看看掌櫃的,說:“廷敬兄,您只怕說中了,掌櫃的不吭聲了。”
陳廷敬說:“我還不算太懂,真懂的是高士奇,他玩得多,他是行家。”
掌櫃的聽說高士奇,忙拱手相問:“您說的可是宮裡的高大人?”
陳廷敬笑而不答,只問:“你們認識?”
掌櫃的連忙跪下,叩頭道:“小的不敢欺瞞兩位大人!”
陳廷敬忙扶了掌櫃的起來,笑道:“我倆沒著朝服,臉上又沒寫著個官字。”
掌櫃的站起來,拍著膝頭的灰,恭恭敬敬說道:“您二位大人既然同高大人相識,肯定就是朝廷命官。高大人看得起小的,小的這裡凡有真跡上品,都先請高大人長眼。這《匡廬圖》真品,正是在高大人手裡。真品《匡廬圖》,還不止值兩千兩銀子。小的賣給高大人,只要了兩千兩。高大人還買了幅同這個一模一樣的贗品,的確只花二兩銀子。”
張汧問:“高大人要贗品做甚?”
掌櫃的說:“這是高大人的習慣了,他說真貨擱外頭糟蹋了,世上能識真假的人反正不多。真要碰上行家,他才拿真貨出來看。”
陳廷敬同張汧相視而笑。兩人出了五墨齋,尋了家館子,小酌幾盅,談天說地,日暮方回。
幾日之後,南書房內,明珠邊看奏摺,邊閒聊著,問大夥兒推舉廉吏和博學鴻詞的事兒。原來皇上恩准四品以上大員舉天下廉吏備選,薦飽學之士入博學鴻詞。高士奇雖位不及四品,卻是皇上的文學侍從,也奉旨舉賢薦能,便道:“士奇正在琢磨,還沒想好。”
明珠就問陳廷敬想好了沒有。陳廷敬說:“廷敬以為嘉定知縣陸隴其、青苑知縣邵嗣堯、吳江知縣劉相年,都是清廉愛民之吏。要說飽學之士,廷敬首推傅山。”
聽了陳廷敬這話,大家都停下手頭活兒,面面相覷。
明珠道:“廷敬呀,陸、邵、劉三人,雖清名遠播,才幹卻是平平。我掌吏部多年,最清楚不過了。傅山您就不要再說了,他一直尋思著反清復明,天下誰人不知?”
“誰想反清復明?”突然聽得皇上進來了,臣工們嚇得滾爬在地。
皇上去炕上坐下,說:“朕今兒不讓張善德先打招呼,徑自就進來了。明珠,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高士奇搶著回奏:“回皇上話,原是陳廷敬要保薦傅山入博學鴻詞,明珠說不妥,天下人都知道傅山同我清朝不是一條心。”
皇上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朕自小就聽說傅山這個人,他的一首反詩很有名,當年不光在讀書人當中流傳,就連市井小兒都會背誦。你們有誰還記得?”
一時沒人吭聲。半晌,陳廷敬回道:“臣還記得,那詩寫的是‘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日月為明,此詩的確是反詩。”
皇上微微而笑,說:“你們呀,都是滑頭!朕就不相信你們都不記得了。朕當年還是黃口小兒,記住了,幾十年都忘不了。只有廷敬敢說自己記得,可見他襟懷坦白!”
陳廷敬拱手遞上奏本:“臣想推舉陸隴其、邵嗣堯、劉相年三個清廉知縣。博學鴻詞科,臣首推山西名儒傅山!臣已寫好奏本,恭請皇上御覽!”
張善德接過摺子,放在皇上手邊。皇上說:“這個摺子照樣還是你們先議吧。朕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聽廷敬說過傅山,知道他是個很注重自己名節的讀書人,為了不剃髮蓄辮,就披髮為道,不順清朝。”
高士奇聽皇上如此說了,馬上奏道:“傅山同顧炎武狼狽為奸,曾替苟延殘喘的南明朝廷效忠。”
陳廷敬說:“啟奏皇上,高士奇所言確是事實,但時過境遷,應摒棄成見。要說傅山,臣比高士奇更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