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額圖怒道:“狗奴才,你別給我裝!哪家府上你都可以去坐,明珠那裡你更要去!你最會八面玲瓏,我還不知道?老夫就看中你這點!”
高士奇暗自舒了口氣,便說:“官場上的應酬,有很多不得已之處。索大人如此體諒,奴才心裡就踏實了。”
索額圖有了倦意,喝道:“你下去吧,老夫困了,想睡會兒。”
高士奇這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跪得太久了,起身的時候,高士奇只覺兩腿痠麻,雙眼發黑。他跌跌撞撞地後退著,直到拐彎處,才敢轉過身子往前走。他走過曲曲折折的迴廊,大大小小的廳堂,碰著的那些僕役要麼只作沒看見他,要麼只喊他聲高相公。高士奇微笑著答應,心裡卻是恨得滴血。
不曾想,高士奇在地上跪著聽任索額圖叫罵,卻讓祖澤深撞見了。那祖澤深雖是終年替人家看相算命,卻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己家裡前幾日叫大火燒得乾乾淨淨。他想找索額圖謀個出身,混口飯吃。索額圖雖是失勢,給人找個飯碗還是做得到的。祖澤深進門時,看見索額圖正在大罵高士奇狗奴才。他忙退了出來,好像高士奇跪在地上瞥見他了。祖澤深出門想了半日,就找明珠去了。他原是想讓索額圖在宮裡便隨找個差事,卻想自己看見了高士奇那副模樣,日後高士奇只要尋著空兒不要整死他才怪哩。高士奇其實並沒有看見他,只是他自己膽虛罷了。他想不如找明珠幫忙,到外地衙門裡去混日子算了。
高士奇回到家裡,從門房上就開始撒氣,見人就罵狗奴才,直罵到客堂裡。高士奇喝著茶,生會兒悶氣,把下人全都吼下去,便同夫人說了他在索額圖那兒受的氣。夫人聽著,眼淚都出來了,哭道:“老爺,您如今都是六品中書了,這受的哪門子罪?如今他自己也倒了,您是皇上的紅人,怕他做什麼?”
高士奇嘆道:“朝廷裡的事,你們婦道人家就是不懂啊!俗話說,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咱皇上的心思,誰也拿不準的。今兒索額圖倒黴了,明珠得意;說不定明兒明珠又倒黴了,索額圖得意。索額圖世代功勳,又是當今皇后的親叔叔,他哪怕是隻病老虎,也讓人瞧著怕!”
夫人揩著眼淚,說:“未必您這輩子只能在這個莽夫胯下討生不成?”
高士奇搖頭而嘆,竟也落淚起來。
管家高大滿想進來稟事兒,見下人們都站在外頭,也不敢進門,低聲兒問怎麼了。高士奇在裡頭聽見了,喊道:“大滿,進來吧。”
高大滿勾著身子進門,見光景不妙,說話聲兒放得更低:“老爺,門房上傳著,說俞子易來了。”
高士奇說:“俞子易?叫他進來吧。”
高大滿點點頭,出去了。高士奇讓夫人進去,她眼睛紅紅的,讓人看著不好。
京城場面上人如今都知道俞子易這個人,不知道他身家幾何,反正宣武門外好多宅院和鋪面都是他的。外人哪裡知道,俞子易不過是替高士奇打點生意的。他倆的生意怎麼分紅,別人也都不知道。就是高府裡頭的人,也只有高大滿聽說過大概,箇中細節通通不知。
高大滿領著俞子易進來,自己就退出去了。不用高士奇客氣,俞子易自己就坐下了,拱手請安:“小弟好幾日沒來瞧高大人了。”
高士奇說:“你只管照看生意,家裡倒不必常來。老夫是讓皇上越來越看重了,你來多了,反而不好。”
俞子易說:“恭喜高大人。小弟也是個曉事的人,日後我只在夜裡來就是。”
高士奇臉上微露笑容:“子易是個聰明人,知道官場裡的講究。說吧,有什麼事?”
俞子易說:“酸棗兒衚衕去年盤進來的那個宅子,如今有了下家,價錢還行,是不是脫手算了?”
高士奇笑眯眯地望著俞子易,說:“子易,我是相信你的。”
俞子易迎著高士奇的笑眼,望了會兒,心裡不由得發虛。他似乎明白,高士奇說相信他,其實就是不太放心,便趕緊說:“小弟感謝高大人信任,小弟不敢有半點兒私心。”
高士奇點頭說:“我說了,相信你,生意上的事,你看著辦就是了。”
高士奇不再說生意上的事,抬手朝北恭敬地說起皇上。朝廷裡的任何事兒,俞子易聽著都像發生在天上,嘴巴張得像青蛙。這位高大人實在是了不起,在他眼裡簡直就是皇上。高士奇說了許多皇上明察秋毫的事兒,俞子易感覺到的倒不是當今聖上的英明,而是“要使人莫知,除非己莫為”的道理。他暗自交代自己,千萬不能糊弄高大人,不然吃不了兜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