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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1 / 3)

張善德高高地打起南書房門簾,朝裡頭悄悄兒努嘴巴。大臣們立馬擱筆起身,低頭出去了。他們在階簷外的敞地裡分列兩旁,北邊兒站著明珠、陳廷敬,張英和高士奇站在南邊兒。

正是盛夏,日頭曬得地上的金磚噴著火星子。陳廷敬見高士奇朝北邊乾清宮瞟了眼,頭埋得更低了,便知道皇上已經出來了。御前侍衛傻子步行生風,飛快地進了南書房。兩個公公小跑著過來,亦在南書房階簷外站定。

四位大臣趕快跪下,望著皇上華蓋的影子從眼前移過。他們低頭望著悄聲而過的靴鞋,便知道隨侍皇上的有幾位侍衛和公公。陳廷敬正巧瞧見地上有螞蟻搬家,彷彿千軍萬馬,煞是熱鬧。皇上不說話,便覺萬類齊喑,陳廷敬卻似乎聽得見螞蟻們的喧囂聲。

總理南書房的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張英,高士奇因了那筆好字便在裡頭專管文牘謄抄。他們倆每日都在南書房當值。明珠和陳廷敬每日先去乾清門早朝,再回部院辦事,然後也到南書房去看摺子。四面八方的摺子,都由通政使司先送到南書房;南書房每日要做的事就是看摺子,起草票擬;南書房的票擬,皇上多半是準的;皇上準了,那票擬就是聖上的旨意了。

皇上進了南書房,張善德回頭努努嘴巴,四位大臣就站了起來。他們早已大汗淋漓,就著衣袖揩臉。沒多時,張善德出來傳旨,說是皇上說了,叫你們不要待在日頭底下了,都到陰地兒候著吧。

大臣們謝了恩,都去了階簷下的陰涼處。門前東西向各站著三位御前侍衛,他們各自後退幾步,給大臣們挪出地方。大臣們朝侍衛微微頷首道謝,依舊低頭站著,卻是各想各的事兒。

明珠對誰都是笑眯眯的,可陳廷敬知道他時時防著自己。原來明珠同領侍衛內大臣索額圖爭權多年,呼朋引類,各植私黨,相互傾軋。明珠這邊兒的被人叫做明黨,索額圖這邊兒的被人叫做索黨。很多王公大臣,不是明黨就是索黨。明珠和索額圖都想把陳廷敬拉在自己身邊,但他不想捲進任何圈子,對誰都拱手作揖,對誰都委蛇敷衍。到頭來,明珠以為陳廷敬是索黨,索額圖把他當做明黨。兩邊都得罪了。陳廷敬沉得住氣,只當沒事兒似的。當年他從衛大人和岳父那裡學得兩個字:等和忍。這十多年,陳廷敬自己悟出一個字來,那就是穩。守著這穩字,一時興許會吃些虧,卻不會倒大黴。明珠說來也算得上他的恩人,可十多年幾度滄桑,兩人早已是恩怨難分。他倒不如把屁股坐在自己的板凳上不動,不管別人如何更換門庭。陳廷敬專為這等、忍、穩三個字寫了篇小文,卻只是藏之寶匣,秘不示人。

索額圖要倒黴的時候,滿朝上下都在落井下石,很多索黨爪牙也紛紛倒戈,陳廷敬卻是好話歹話都沒說半句。明珠就越發拿不準陳廷敬心裡到底想的什麼。高士奇平日在明珠面前極盡奉迎,可滿朝都知道他是索額圖的人。高士奇後來雖然得了個監生名分,入了翰林,但在那幫進士們眼裡,仍矮著半截。高士奇心裡窩著氣,眼裡總見不得陳廷敬這種進士出身的人。陳廷敬同高士奇早年在弘德殿侍候皇上讀書時就已結下過節,日後也免不了暗相牴牾,卻彼此把什麼都悶在肚子裡。不到節骨眼上,陳廷敬也不會同高士奇計較去。陳廷敬知道只有張英是個老成人,但他們倆也沒說過幾句體己話。

忽聽得門簾子響了,張善德悄聲兒出來,說:“皇上請幾位大臣都進去說話。”

大臣們點點頭,躬身進去了。皇上正坐在炕上的黃案邊看摺子,傻子按刀侍立御前。黃案是皇上駕到才臨時安放的,御駕離開就得撤下。大臣們跪下請安,皇上抬眼望望他們,叫他們都起來說話。明珠等謝了恩,微微低頭站著,等著皇上諭示。

黃案上的御用佩刀小神鋒,平日由傻子隨身挎著,皇上走到哪兒帶到哪兒。傻子名字喚作達哈塔,身子粗黑,看上去憨實木訥,實是眼疾手快,很得皇上喜歡。皇上有日高興,當著眾人說,別看達哈塔像個傻子,他可機靈著哩,他的功夫朕以為是大內第一!從此,別人見了他只喊傻子,倒忘了他的大名。傻子之名因是御賜,他聽著也自是舒服。

皇上放下手中的摺子,長吁一口氣,說:“朕登基一晃就十七年了,日子過得真快。這些年可真不容易呀!朕差不多睡覺都是半睜著眼睛!鰲拜專權,三藩作亂,四邊也是戰事不絕。現在大局已定,江山漸固。只有吳三桂仍殘喘雲南,降服他也只在朝夕之間。”

皇上說他今兒早上獨坐良久,檢點自省,往事歷歷,不勝感慨。四位大臣洗耳恭聽,不時點頭,卻都低著眼睛。皇上說著,目光移向陳廷敬,說:“陳廷敬,當年剪除鰲拜,你是立了頭功的!”

陳廷敬忙拱手謝恩,道:“臣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實在慚愧哪!都是皇上英明智慧,索額圖鐵臂輔佐。頭功,應是索額圖!”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誰也想不到陳廷敬會說起索額圖。高士奇瞟了眼明珠,明珠卻是低頭不語。高士奇跪下奏道:“啟稟皇上,索額圖結黨營私,貪得無厭,又顢頇粗魯,剛被皇上罷斥,陳廷敬竟然為他評功擺好,不知他用意何在!”

陳廷敬也望望明珠,明珠仍是低著頭,裝聾作啞。高士奇是想當著眾人的面,撇開自己同索額圖的干係。高士奇的心思,陳廷敬看得明白,但他礙著大臣之體,有話只能上奏皇上。

陳廷敬跪下奏道:“皇上,臣論人論事,功過分明!”

高士奇見皇上不吭聲,又說道:“啟奏皇上,索額圖雖已罷斥,但其餘黨尚在。臣以為,索額圖弄權多年,趨附者甚多,有的緊跟親隨,有的暗為表裡。應除惡務盡,不留後患!”

高士奇似乎想暗示皇上,陳廷敬很可能就是暗藏著的索黨。皇上仍是沉默不言,外頭吱呀吱呀的蟬鳴讓人聽著發慌。屋子裡很熱,皇上沒有打扇子,誰都只能熬著,臉上的汗都不敢去揩。

高士奇想知道皇上的臉色,卻不敢抬頭。他忍不住抬眼往上瞟瞟,剛望見皇上的膝蓋,忙嚇得低下頭去。但他既然說了,便不願就此罷休,又說道:“朝中雖說人脈複雜,但只要細查詳究,清濁自見,忠奸自辨。”

皇上突然發話:“陳廷敬,你說說吧。”

陳廷敬仍是跪著,身子略略前傾,低頭回奏:“索額圖當權之時,滿朝大臣心裡都是有底的,多數只是懼其淫威,或明哲保身,或虛與應付,或被迫就範。皇上寬厚愛人,當年鰲拜這等罪大惡極之臣,仍能以好生之德赦其死罪,何況他人?因此,臣以為索額圖案就此了斷,不必枝蔓其事,徒增是非。國朝目前最需要的是上下合力,勵精圖治!”

皇上點頭而笑:“好!陳廷敬所說,深合朕意!索額圖之案,就此作罷。廷敬,在世人眼裡,清除鰲拜的頭功是索額圖,不過朕以為還是你陳廷敬!朕年僅十歲的時候,你就給朕講了王莽篡漢的故事。朕聽了可是振聾發聵哪!從那以後,朕日夜發憤,不敢有須臾懈怠!朕當時就暗自發下誓願,一定要在十四歲時親政!廷敬、士奇,都起來吧。”

陳廷敬道:“皇上乃天降神人,實是國朝之福,萬民之福啊!”

皇上望著陳廷敬點頭片刻,目光甚是柔和,說:“陳廷敬參與過《清世祖實錄》《清太祖聖訓》《清太宗聖訓》編纂,這些都是國朝治國寶典。朕今日仍命你為《清太宗實錄》《皇輿表》《明史》總裁官,挑些才藻特出的讀書人,修撰好這幾部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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