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沉吟說:“我想,決非泛泛地前來問候。定是曹操與張敬軒之間不甚融洽,有離開敬軒之心,前來試探。”
自成問:“試探什麼?”
牛金星一時不能回答。張獻忠與羅汝才之間的近來情況,究竟是否融洽,闖營中很不清楚。反之,羅汝才近幾年與闖王雖未破臉,但是已經疏遠,人所共知。今日忽遣羅十前來問候,當然必有用意。所以他猜想是前來試探。但來試探什麼,很難說準。他想了一想,回答說:
“倘若曹操不見容於張帥,有意前來相就,此乃最好不過之事。縱然馬上尚不致如此,但不妨遣羅十來看看情形,看看闖王對他的態度,所以我說是前來試探。”
李自成也有此猜想,但是他輕輕搖頭,說道:“未必吧。曹操和敬軒一樣,都是起義後自樹旗號,不是高闖王部將,所以平日總認為他們的資望在我之上,見我繼稱闖王,有奪取江山之志,心中不服。況且,汝才同我是拜身,我自來稱他為兄。按常情說,他很難屈身奉我為主。”
宋獻策忽然笑著說:“我明白了。曹操同張帥合夥,也是萬不得已,必有難言之苦。因此他有意來河南依靠闖王,以避左良玉的進攻。他來依靠闖王,卻不是奉闖王為主。他與張帥合夥,就是如此。”
自成說:“如若他懷著這種打算,我們如何對他?”
獻策說:“如他確是懷著這樣打算,請闖王務必表示竭誠歡迎,請他前來,愈快愈好。”
闖王問:“他來了以後怎麼辦?”
獻策說:“我們只憂其不來相就,不患其來到後同床異夢。目前大勢,與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以前,群雄擾攘,魚龍未分,而如今群雄或死或降,局面已經分明。從朝廷方面說,確實到了山窮水盡地步,崩潰之勢已近瓜熟蒂落。今春以來,兩失名城,連陷親藩,加上楊嗣昌在沙市自盡,大勢已經分明。曹操在群雄中資望較高,近來聽說又有了十幾萬人馬。這十幾萬人馬雖然大多是烏合之眾,沒有機會整練,但畢竟是一股較大的力量,強於革、左和老回回諸營。他或隨張帥,或來就我,或投降朝廷,都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如果曹操有就我之心,派羅十前來試探,請闖王千萬勿失良機。縱然曹操尚無此意,我們也不妨因勢利導,在他同張帥之間略施離間。”
自成笑著說:“離間他們可以不必,不過曹帥派羅十前來,我們應該待之以誠,切不可當著他談論敬軒的不是,更不可貿然勸汝才舍敬軒前來就我。”
牛金星說:“軍師所言不妨因勢利導,使曹帥離開張敬軒,來到闖王這邊,十分重要。”
宋獻策接著說:“曠觀楚漢相爭之際、王莽時候、隋唐之際、元朝末年,凡是群雄逐鹿的年代,凡得江山者既要決勝於疆場,也要決勝於樽俎之間,拆散別人同黨,張大我之聲望與勢力。這就是常說的‘縱橫捭闔’。其實一部戰國史,除寫諸國不斷戰爭之事外,就是寫國與國之間的縱橫捭闔,不斷分合變化。當今之世……”
宋獻策話未說完,見高一功進來,便不再說下去,與牛金星起身讓座。其實,李自成對他的意思已經清楚,用不著多說了。高一功先向闖王說了李公子同他商量了李侔給李際遇帶去什麼禮物,他已經吩咐備辦,然後問道:
“曹操派遣羅十來下書問候,到底是什麼用意?相距數百里,還在打仗,僅僅是問候問候麼?”
自成說:“我們也正在談論此事,看來不光是閒來問候。”
“我聽說羅十是曹操養的刺客,做過幾次重要黑活。”
“剛才子宜對我一說,我也想起來了。”
“莫非他是來做黑活的?”
闖王搖頭,說:“不會,不會。我同汝才之間往日無仇,今日無冤,他何故派人刺我?況且羅十帶著二百騎兵前來,難道刺了我之後,這二百騎兵能逃得走麼?”
高一功仍不放心,想了片刻,又說:“會不會是出自敬軒的意思?汝才跟敬軒合夥,處處聽敬軒的。會不會是敬軒見楊嗣昌已死,認為朝廷對他莫可如何,急於奪取江山,妒忌你破了洛陽,殺了福王,聲勢大振,所以要對你下手?”
李自成很自信地說:“汝才別的事可以聽他,這樣事不會聽他。汝才不是傻蛋,他為何肯為別人做傷天害理的事?再說,汝才也會明白,羅十來行刺未必能夠得手;縱然僥倖得手,他的二百騎兵必然逃不回去,而且他也永遠成了闖營的死敵。他何苦啊?”
一功說:“倘能刺了一個李闖王,他們拋掉二百人算得什麼!沒有了你,闖營也就完了。”
宋獻策和牛金星對羅汝才派遣羅十的用意原是猜測不透,聽了高一功的話,不能不覺得對羅十應該多加小心。牛金星說:
“凡事以小心為上。羅十前來行刺,闖王雖不必信其必有,也不可疏忽無備。我們表面上熱情款待,暗中有備就是。”
高一功向自成問:“我在閒談之中,問明羅十的真正來意如何?”
自成說:“何必要問?一問就露出我們多心了。倘若汝才派他來果然另有用意,他必會自己說出,何必要問?”
關於羅十前來行刺的事,雖然大家在心上都留下一個疑問,卻不再談下去了。話題轉到了羅汝才和張獻忠的關係上。大家只知道羅汝才前年在房縣境內隨獻忠重新起義,原是三心二意,後來又同獻忠分開。也知道去年四月間羅汝才與惠登相、王光恩等共九股人馬被逼到川東,那八股都投降了,到最後羅汝才正要投降,恰好張獻忠趕到,沒有讓他投降,一起打進四川內地,今年正月出川,二月初破了襄陽。大家猜測:到底發生什麼問題?為什麼羅汝才派人來找闖王重溫結拜之情?
閒談一陣,總不明白。高一功事忙,自去辦事。李自成帶著牛、宋和親兵們出寨,往火器營觀操練火器去了。
過了兩天,李自成仍然不明白羅汝明來見他的真意何在。有時同宋獻策等談及此事,他忍不住笑著罵道:“媽的,羅汝才是有名的琉璃猴子,他差來的下書人也是個琉璃猴子!”但是他斷定羅汝明決非無故而來,必定是曹操與張獻忠有了不睦之處。他決計拆散羅汝才與張獻忠合夥,將汝才拉到他這邊來,所以他一再叮囑老營將領:對羅汝明和隨他來的二百騎兵要加意款待,切不可妄論曹營短長,尤其要緊的是談到曹帥時務要格外尊重,多說贊仰的話。他自己時常帶著羅汝明出寨看操,看各種兵仗作坊,還帶他看了孩兒兵營和健婦營。有一次還帶他進老營後宅見見高桂英,而桂英也以嫂子的身份贈送他一些禮物,包括上等綢緞和珠寶首飾,言明那首飾是給羅家“先後”的。住了三天,羅汝明對闖王說明日要返回曹營覆命,闖王也不強留,叫吳汝義拿出二百兩銀子贈送汝明,三百兩銀子和二百匹綢緞犒賞隨來計程車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