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沉默不言,不接話,只是安靜地為靖龍添酒,聽他慢慢地說。
若是夜知槐在這裡看見了只怕就要說一聲折壽告罪,堂堂五皇子,如何能為一個臣子倒酒,但是靖龍卻不一樣,只是一邊大口喝著酒,一邊繼續講述。
“後來我犯了錯。”靖龍搖了搖頭,眼眶有些紅了,似是不想再回憶當年的事情,又岔開話說道,“離開幽州軍二十年了,我在這皇城已經給陛下當了二十年的侍衛了,卻是五公子你知道罵?我每天晚上都會在夢中驚醒,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在幽州的戰場上。”
“有些人,上了戰場,就回不來了。”靖龍伸出手用力地戳著自己的胸口,悲涼地說道,“我的心還在那裡,但是人已經回不去了。”
少年參軍,戎馬疆場,而後稀裡糊塗地就進了皇宮,當了二十年的禁軍護衛,顧玄明白眼前這個中年人的苦悶。
“我曾經犯了那麼大的錯,卻再也沒機會彌補了。”靖龍用力地拍著桌子吼道,“這些公子你能理解嗎?”
“我每年的俸祿全都寄給了同僚遺孀的妻兒,就盼著能減輕一點我的罪孽,就想自己的良心好受一點,我不想等死以後到了地府見到了兄弟們被人戳著脊樑骨罵,罵我苟且偷生!罵我一個人享了富貴!”
“因為那是我的錯啊,怎麼會變成他們死了呢?怎麼就我這種罪人倒享了榮華富貴?該死的是我啊!”
一口氣喝了大半壇,靖龍隱藏了多年的情緒終於全面的爆發了,年近四十的中年漢子趴在桌子上開始嚎嚎大哭。
“公子,您能替我求求陛下麼?我只願回到幽州,哪怕是戰死沙場,也實在是不想待在這裡了,二十年了,我每天都活在煎熬裡,求求您讓我解脫吧!”
顧玄默然不語,只是無奈地低下了頭。
求父親?怎麼求,自己不過是一個不受重視的五皇子,求見父親都未必能得到准許。
他不是不願,而是不敢,靖龍有自己的傷心事,他又何嘗沒有,他甚至都不想看到那個人,那個掌握了整個涼國的男人。
不過有一個人似乎可以幫他,顧玄突然想到了,那就是東宮太子,顧蒼!他一定可以的。
“靖龍叔不必擔心,這件事我願意幫你。”
眼看著靖龍那傷心欲絕的模樣,顧玄忍不住開口了,不過他話也未說滿,要知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現在給了靖龍一個絕對的承諾,將來若是完不成,丟的不僅是自己的臉,還要傷了對方的心。
靖龍只用一隻手撐著腦袋,醉意上湧,眼睛都睜不開了,迷迷糊糊地開口道:“前兩天我收到了嫂子們的來信,說是當地的狗官不作為,只顧撈錢,那些沙漠裡的狗東西天天來搶掠殺人沒人管,甚至連整個黃沙縣的駐軍都調到了縣衙府,給那狗官做貼身護衛,他們這些百姓每天活得心驚膽戰,還要給那狗官三天兩頭的交錢,這樣就罷了,但我還有個嫂嫂被那狗官給霸佔了,可我能怎麼辦啊,給誰說啊,又有誰會管?”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經是幾若蚊吟,而顧玄聽在耳裡,只覺得是一股怒氣上湧,他自幼生在皇宮,雖說生活得艱難了些,但好歹也是錦衣玉食,起碼吃穿用度是不用擔心的,靖龍所說的這些東西他可真是聞所未聞,只當是涼國各地的官員不說才幹如何,起碼也該是清正廉潔的,卻不想就在邊境幽州地界還有如此慘案發生。
顧玄馬上站起身安慰道:“靖龍叔莫急,我立刻去求見二哥,這件事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靖龍整個人已經癱倒在了桌子上,只能喃喃自語:“謝公子,謝謝公子。。。。。。”
顧玄為他披上了旁邊破舊的厚衣服,靖龍睜著已經被眼淚弄得模模糊糊的雙眼,怔怔地看著前方的牆面,嘴裡還在自顧自地念叨著:“王二,張哥,你們怎麼來了?唉,我知道,你們是來罵我的,是我沒照顧好嫂子們,是我該死。”
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力道之大,就是他那飽經風霜的黑臉上都泛起了紅色。
他狠狠地扇著自己,一邊扇一邊道歉。
“是我錯了,我不該貪功冒進的,該上報敵情的,是我錯了,我知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