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身死的老將軍,那自然就是背黑鍋最好的人選了,因為不管怎麼往他身上潑髒水,反正死人不會說話,根本無從辯解,更何況蔡京一直都想把控軍權,老將軍兵敗身死,正是剷除其門生故吏,趕走軍中礙事之人的最佳時機,他又豈能讓人為老將軍辯白?
當年就是這樣,因為皇帝、百姓,都需要一個失敗的理由,而蔡京等大司徒系的官員則需要掌控軍權,幾方合力之下,大將軍身敗名裂,連帶著滿門老小都被當街斬首示眾,無一遺漏,便是今日的楚陽公薛弼當年都因此而被牽連,前途盡毀,從此長居家中,不再出門,若非有著皇親國戚的身份,只怕也早已被害死了,就連當年的上官騫,由於身在底層,也曾真的聽信了朝廷的謊言,憤恨之餘,還專程跑到了老將軍家空蕩蕩的宅邸門口吐過口水,指著滿是血汙的牌匾破口大罵,但是現在人老了,知道的多了,這才終於回過味了,原來不是大將軍不行,這根本就是晉國不行啊!
是整個晉國上下,當年都在拖他的後腿,甚至活活地將其拖死了,原來他之所以在燕然湖畔自殺,不是因為兵敗之後愧對祖國,無顏面對家鄉父老,而是因為憤恨自己因為種種原因,無法與常定方放手一搏,導致自己一世英名盡毀,家國土地淪喪,不然當年一戰,鹿死誰手,尤未可知,只可惜,一切都已經晚了。
然而哪怕他都死了,朝廷卻不肯放過他的後人,這種做法,當年也不知道寒了多少人的心。
陳靖是個聰明人,聽到楚陽公這種說法,當下心情也就好多了,說實在的,他是真不願和這種為了國事操勞一生的老先生為敵,老先生是晉國風骨,他們本不該是敵人。
可偏偏他又不得不做出篡權的事來,他違的,畢竟還是祖宗禮法,破壞的乃是世俗規矩,哪怕他的出發點是好的,甚至是光明而偉岸的,哪怕他已經為此賭上了自己的一生,甚至還有陳家的生生世世,可是他不能跟任何人解釋,而且也不會有誰會理解他的。
有的人哪怕一生都在做好事,可只要一念之差做上一件惡事,世人便連帶著把他的好也給全忘了,一提及他,就是滿滿的惡意,世人如此,不盡是他陳靖的錯。
“楚陽公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陳靖鬆了口氣,然後又忍不住輕嘆了一聲。
楚陽公看了眼那邊,仍舊吵吵嚷嚷的金鑾殿,滿臉疑惑地問道:“我聽說這人乃是從晉國來的,難道你就放任他一個人在朝堂之上,自己卻跑來和我在這裡喝茶談天,浪費時間?”
陳靖瞥了一眼那邊金碧輝煌的殿宇,神色平靜地解釋道:“他是來談聯盟之事的,而我則是要試試他的本事,如果他是個胸無韜略,只會誇誇其談的草包,我自然要為晉國另謀出路。”
一說聯盟,楚陽公便想起了當年屈辱的割地一事,忍不住大罵道:“特孃的,衛國就是一幫只會落井下石的小人,以前倒是一直規規矩矩的,對我們俯首稱臣,口稱‘上國’,一到了真正要用他們的時候,就只會趁火打劫,順手牽羊,拿了好處,又是出工不出力,簡直就是一幫徹頭徹尾的狡詐奸賊,狼心狗肺的東西,唉!現在又來談什麼聯盟不聯盟的,我看啊,就是來試探我晉國虛實的。”
一邊是涼國這種從來跟你就沒說過什麼好話,甚至不給任何人好臉色,乃至明擺著告訴你,我打定了主意就是要對你強取豪奪的綠林強盜,一邊則是平時在你面前表現得規規矩矩的,但一到了你落難的時候,就趁火打劫,順手再從你身上扯下兩塊肉的真小人,晉國人很難說更恨哪一個。
涼國確實是奪了晉國一州多的土地,但那也是人家憑著硬本事,靠著涼國鐵騎一步步打下來的,晉國人雖然不忿,但技不如人,骨子裡到底是服氣的,可衛國當年就以輔助出兵為由,趁機敲詐了晉國三郡走了,這可比一州之地還要噁心人,尤其是晉國人原本天生就自認為比衛國人高一個檔次,畢竟衛國向晉國俯首稱臣都幾代人了,年年納貢,原本養的一條乖狗,現在不光是長成了惡犬,在外人入侵的時候,不去咬敵人,反倒還先咬了自己一口肉下來,這誰受得了?
陳靖對此,倒是有些不以為意。
“各國之間,從來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端木家審時度勢,伺機而動,這才是最正確的,之前不過是上官鳴太傻太天真了,還真當人家會老老實實地甘為我們的馬前卒,座下犬,這才吃了大虧,現在人家來探聽一番虛實也很正常,衛國就是一條蟄伏的毒蛇,若是我們虛弱,他不介意直接一口吞下我們滋補自身,可若是我們足夠強盛,他同樣也不介意放低了姿態與我們聯合對抗涼國這頭猛虎。”
楚陽公聽了,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感慨道:“是啊,前些年衛國人來的時候,還是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唉,我們晉國的這些人,就是太傻了。”
陳靖聞言,忍不住就想起了那位目中無人,囂張跋扈至極的端木太子,搖頭道:“國家大事,政治博弈,哪有意氣用事的。”
楚陽公抬起頭,瞥了對面一眼,心道,你不就是意氣用事,直接起兵闖入皇宮奪權了麼?
陳靖見他不答,深深地看了對面的楚陽公一眼,對方一看他那意味深長的眼神,就知道他是看出自己在想什麼了,趕緊尷尬地偏過了頭。
陳靖卻沒理會這茬,只是看著頭頂的屋脊,喃喃自語道:“晉國上下,若是還保持這般幼稚,只怕都撐不到我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