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寫過水兵生活的作家朋友曾告訴我,水兵裡,特別是常去遠海訓練的,一般一次任務後,就會放一個月左右的長假。並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精神方面的問題。
畢竟海上的生活太枯燥了,日復一日,只有艦艇這巴掌大的地方活動,人又是天天相見的熟人。日子一長有些水兵會出現自閉的狀況,嚴重的甚至會出現社交能力乃至語言能力的喪失。
現在想來,王鬍子他們捕魚的漁場,雖算不上是遠洋作業,但也要在漁船上生活三週甚至一個月以上,寂寞壓抑加上高強度的作業,精神狀況方面的問題,應該比水兵更嚴重。
王鬍子本就是個頗為內向的人,他有思維和表達方面的障礙,這太正常不過了。只是我無法判斷,是否他在思想上主觀的進行了放大,甚至模糊了想象與現實的界線,當然,問題更有可能出在神經更敏感的丁劍身上。
但我也明白,現在思考這些,有害而無益,索性耐下性子,繼續聽王鬍子的回憶。
按王鬍子的說法,丁劍在船上昏了兩天,醒過來以後,第一天什麼人都不認識,也不說話,而且誰靠近他,他都好像很害怕,像見了鬼一樣,就把自己關在艙內不出來。
一天以後,好像恢復了一些記憶,和別人有了一些短暫的交流。他還專門找了王鬍子,問起東星號上起霧以後發生了什麼?但王鬍子說的他都不信,他堅持說是船老大上了東星號,把他拽了下來。
王鬍子認為這絕不可能,船老大又不會分身術,不可能把跳海的王鬍子救上來,同時上東星號救丁劍。可丁劍說著說著急了眼,非拉著王鬍子找到船老大,要說個明白。
船老大聽了這事,只是敷衍了丁劍兩句,把他支應走了,但告訴王鬍子,丁劍可能是那晚上的事兒受了點刺激,精神不太正常,人回來了就好,他說什麼就是什麼,等上了岸他出啥事兒都和大家沒有關係了。
船老大的話本也沒錯,可那天王鬍子就開始注意丁劍的一舉一動。丁劍經常一整天都不睡覺,看上去還很精神,漁民夜裡睡覺時,他在駕駛艙畫畫。不知道你們看到過他的畫沒有,東星號上是好像被海水泡過,也有些死魚死蝦海鳥的屍體,但絕不是他畫出來的那樣,他的畫裡,盡是些妖魔鬼怪,陰氣森森的,王鬍子是一個都沒見著過。
船上的人都說他魔障了,反正他整天除了畫畫,對其他都沒興趣,對著大海一坐就是一下午,也不知道在看什麼。畫家嘛,總有一些和正常人不同的地方,可怎麼說呢,和丁劍呆的時間長了,就會覺得他渾身冒著涼氣,說不出的難受。
丁劍自從東星號下來,就對所有的死屍非常感興趣,我們這些打魚的,對死屍本來沒什麼彆扭的,死魚死蝦天天都要打交道。可丁劍呢,一條死魚,一隻死鳥,他就在甲板上擺著,每天畫一張,畫那些死屍腐爛的過程,你們說噁心不噁心。
王鬍子後來找了船老大一趟,陪他喝了點兒酒。在返航的路上,船老大也變得跟悶葫蘆一樣,成天抱著個酒瓶不離身,他本來就不是個好喝酒的人,夜裡海風冷得緊才來上兩口,現在的喝法,一看就心裡有事。
王鬍子跟他說了丁劍反常的地方,可一點兒提不起他的興致,應付了王鬍子幾句,接著喝酒,一瓶酒快喝完了,才暈暈乎乎的告訴王鬍子,那晚上他沒上東星號救丁劍,可在駕駛艙裡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可做了個奇怪的夢,他夢見自己從駕駛艙出來,放下小艇,一個人一直劃到了東星號的軟梯旁。
這時,籠罩在東星號上的霧散了大半,船老大剛剛順軟梯爬上甲板,就聽到前面有蹣跚的腳步聲傳來。甲板上漆黑一片,不遠處應該就是東星號的橋樓和兩個巨大的龍門吊,若隱若現的隱藏在霧氣裡,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周身發出淡黃色的光芒,像是兩個巨大的怪物,緩慢的挪動身體。
 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然動容,視通萬里。——《莊子.讓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