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人玩扎金花,除了自己的手牌外,大多注意力在對手身上。經常在一起玩的,大家彼此瞭解,人看牌,算牌,叫牌的時候也往往有些習慣性的動作。比如撓撓頭,敲擊桌面,說幾句閒天等等,還有人比較掛像,從表情上能看出牌好牌壞。當然,這些表情和動作,有心的也把它當做迷惑對手的手段。
但老張不看這些,他對研究人沒一點興趣。他發現的是,和自己大學時玩的一樣,幾局牌下來,洗牌發牌依舊是有規律的,可以記憶的。雖然一局只會用到一部分牌,但這些明牌往往被歸攏在一起,重新被洗回到整副牌中,下一局這些牌哪些不會出現,各家大致會拿到哪些明牌,可以有個判斷。
另一方面,老張發現,扎金花其實是個數學機率的問題,天牌出現的機率,對子出現的機率,同花出現的機率,包括對手前幾次出現的手牌,下一局可能出現的不同組合的機率,一切都是可以計算的,如果還原成最基本的,就是五十四張牌組合出現的機率表。當然這個計算量是個天文數字,不但是人腦,就是最先進的計算機也完成不了。更不要說要在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裡做出判斷。
但因為老張可以記憶洗牌過程中,那些明牌所處的大致位置,參與的人越多,明牌越多,他就可以從中減掉越多的變數,這種機率分析和判斷還是可以實現的。況且,總會有小機率事件發生,但如果不是盯著一局兩句的得失,而放到幾十上百局中,它依舊符合著大機率的走勢和約束。
老張一下興趣盎然,花了幾天時間悶在屋裡,弄出了一個扎金花各種牌型組合出現機率的龐大表格,暗記於心。理論構架完畢,就看實踐了。
很快,老張家附近公園裡,就出現了一位能掐會算的活神仙。
這個人其貌不揚,滿臉學究氣,但和他一起打牌,這人的話很少,除了叫牌,沒有多一句的閒腔。但卻喜歡熱鬧,哪個局聚的人多,就往哪扎。但只要他往哪一坐,牌局的運勢就會慢慢發生變化,不管這裡剛剛的贏家手氣多紅,你拿的牌好,那位早就扣牌走人,你拿的牌差,像藉著前面的運勢,偷偷雞,故意下大注,想嚇跑這位,沒用。他跟著你一直加註,直到你汗流浹背,心理崩潰為止。
也有輸紅眼的,非要加註看他的底牌,亮牌一看,也很少有什麼大牌,常常就是個小對子一直在跟,但偏偏比你那偷雞牌稍大那麼一點點。氣的輸家指著牌問他,就你這牌,到底哪來的勇氣?那人也不生氣,只是朝他笑笑,繼續繼續。
和這活神仙玩得多了,經常玩的人還是總結出了一些規律,比如,這人的心理素質超好,雖然大家玩的都是塊八毛的底,背到家也不至於傷筋動骨,但一直輸,心理壓力會很大,總會有些心浮氣躁。但這位活神仙不會,自始至終不苟言笑,冷靜得彷彿這世界上就只有他和那副牌。
也有人發現,他和一般玩家還有個不同,就是一般人都是在拿到手牌,看了手牌,進入叫牌下注的環節才開始興奮起來,畢竟扎金花最刺激的就是個互相試探,互相嚇唬的過程。但這位不會,他是在莊家洗牌時,就進入興奮的狀態,眼睛盯著莊家的手不放,莊家發牌時,他的大腦好像在高速運轉,周圍的一切都不能影響他,反而拿到牌之後,他會變得有些意興闌珊,叫牌的環節對他而言倒像是走個過場,似乎輸贏早已註定了。
但他不合常理的叫牌,處事不驚的應對以及超高的勝率,還是讓他在那個公園聲名鵲起,遠近皆知。當然,這個公園活神仙就是來自石家莊的中學數學老師老張。
賭徒就是如此,只要沾上了,無論賭注的大小,再想抽身就很難。老張本是帶著學術目的研究進去,其實並不在意輸贏,而是在挑戰大腦運算,記憶能力的上限,但打得多了,也慢慢深陷其中,他隱隱覺得賭局中那閃念間天地倒轉的刺激,正是他平淡人生中一直缺少的亮色。
老張名聲大了,自然就有慕名而來找他切磋的賭徒,很快,有熟悉的賭徒給他介紹了新的聚賭的場所。在一個隱蔽的居民樓裡,下到地下二層,這裡表面看是個小酒吧,可穿過酒吧往深處走,進一個二十四小時有人把守的鐵門,就是一個別有洞天的巨大空間,裡面三四十張小桌一字排開,全是兩眼冒紅光的賭徒。
老張明白,這就是地下賭場了,雖然賭的內容和小公園裡沒太大差別,但每局的賭資要高上至少十倍。老張心裡也在掂量,自己那點兒工資,恐怕不夠一天的輸贏,可進了這個充滿獵食氣氛的地方,他就很難再邁開腿了,心裡盤算,這些年自己還有那麼幾萬塊的積蓄,大不了輸完了就收手。
老張橫下心坐在了賭桌上。老張玩了幾把才知道,他坐的桌屬於這個地下賭場賭注最小的散臺,這些散臺,賭場的莊家並不參與,賭局結束,贏家給個百元的臺費就行了。裡面還有到鐵門,進去就是VIP房了,那裡面才是這城裡真正的高階賭徒玩的地方。但要進去,一是要有足夠的賭資,二是必須和賭場老闆相熟才行,據說那裡面,一局的賭注常常都是幾千上萬,一晚上輸掉十幾萬很正常,而且那裡面是抽成的,每局贏家都要給賭場一成的彩頭,這也是賭場真正來錢的地方。
但賭徒甘願出著一成的彩頭,還是因為這賭場安全。據說這裡的老闆手眼通天,又是這一片道上響噹噹的人物,不但公安不來找麻煩,就是場子裡有持強耍橫,或是欠錢不給的,賭場也有的是辦法把他們給辦了。贏錢是好,關鍵是要有命拿的走,賭場能開這麼久,就是因為安全,玩的安全,贏得也安全,但那些賭得傾家蕩產的,卻沒少體會賭場冷酷無情的一面。
當然,大家願意在這聚賭,還有一個根本的原因,那就是賭場老闆痛恨出老千的,捉到剁手,絕不手軟。當然,賭場自己人出不出老千,就只有天知道了。
聽了這介紹,老張搖了搖頭,知道那不是他去的地方,就安下心來打自己的牌。最初的幾局,因為下底最少要十塊,幾家手裡都有好牌,塘子裡的賭注高的時候也有上千塊,這種輸贏,老張以前從沒經歷過,攥牌的手還全是汗,這心裡一緊張,影響了他對牌的觀察、記憶和計算,連輸了幾百塊進去。
但老張調整的很快,幾局過去,他已經不在意往塘子裡扔了多少錢,注意力全在莊家發牌的手以及各家手上的明牌上。他的大腦裡沉浸的完全都是數字,不同牌的組合方式以及各種各樣的機率計算方式上。
半小時過去,牌桌上的幾個人已經不敢輕視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師,他們發現,傳統扎金花的手段在這個老師身上完全沒有效果,你手上牌不好,就是給人家添底兒錢的,你手裡牌好,他往往考慮考慮就放棄了,你想偷雞耍詐,人家更是不怕你,跟著你加註,等著你開牌,像是能看透別人的牌一樣。
很快,一個血氣上湧的賭徒,自持自己手裡的順金,押上了身上所有的錢,結果被老張的三條擊潰。而有自知之明的賭徒,知道在老張這裡佔不到任何便宜,怏怏離去。但更多好奇的賭徒聚攏過來,加入賭局。老張這張桌子旁,裡裡外外站了一圈人,開始議論這個公園活神仙到底有怎樣的手段控制牌局。
老張對這種環境早已經適應,對那些議論更不關心,在他眼裡,這桌上只剩下了自己和一副撲克牌,他的正前方,也不是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賭徒臉孔,而是一個巨大的無形的黑板,他在精確地計算每一張明牌變化組合的機率。老張更不會注意到,他的旁邊站了一個五十幾歲,面色陰鬱,脖頸上有一道長長傷疤的男人。
那天,老張總共贏了四千多塊,相當於他兩個月的工資。沒有什麼喜悅的神色,對他來說,和他在公園裡贏上百十塊錢,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他欣喜的是,自己的計算能力正在飛快的提高,準確率也大為增加,牌局中的小機率事件對他的影響也越來越小,老張覺得,自己似乎正在接近著計算的極限。
(夫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先修於閨門之內,垂大名於萬世者必先行之於纖微之事。是以伊尹負鼎,居於有莘之野,修道德於草廬之下,躬執農夫之作,意懷帝王之道,身在衡門之裡,志圖八極之表,故釋負鼎之志,為天子之佐,克夏立商,誅逆徵暴,除天下之患,闢殘賊之類,然後海內治,百姓寧。曾子孝於父母,昏定晨省,調寒溫,適輕重,勉之於糜粥之間,行之於衽席之上,而德美重於後世。此二者,修之於內,著之於外;行之於小,顯之於大。《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