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二妹的老家是農村的,但卻緊挨著城鎮,因為特殊的成長經歷,她從小便感受到了城鎮與農村的不同。
她的老家在青龍鎮的鎮北頭,和青龍鎮的街市隔著一座長不過幾十步的石板橋,然而,石板橋的兩邊卻儼然有著不同的社會生活場景。
橋南邊是青龍鎮熱鬧的街市,她每天都能看到那些人來人往的場景,橋北邊卻被劃出了街市的範圍而屬於農村了,因此便如荒寂的角落,擠擠挨挨地搭蓋著很多村民簡陋的住房,這是很少有人光顧和問津的地方。
幾十年前的青龍鎮,只是一條頭尾長不過百米的街市,狹窄的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只可以容的下二三個人並排走過。因為年代久遠失修的石板街道,已經變得坑坑窪窪。街道的兩邊分佈著一些零零星星的店鋪,除了一些做裁縫生意和理髮生意的小店外,最顯眼的就是供銷社和糧站了。
供銷社和糧站的門面比別的門面明顯的大很多,在整條街上,也只有它們的門口掛著白底黑字的木板做成的牌子,因為它們是集體的和國家的。老百姓並不區分集體和國家,在他們的眼裡統統都是屬於公家的。供銷社和糧站的正式職工都是拿工資的城鎮人,就是吃公家飯的人。老百姓稱他們為公家的人,他們是有城鎮戶口的,有固定工資收入的,他們的子女不僅也有城鎮戶口,將來還可以透過頂職或內招的辦法成為正式職工的。
頂職和內招是存在於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和九十年代初期的一種制度。頂職就是在父母退休之後,由他們的子女頂替父母的名額上班,子女因此就可以接任父母在原單位的崗位編制,也就又成了公家的人。這種情形大部分出現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行政單位,事業單位和國企之中。在今天看來,這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極其不合理的制度,即使過去了很多年,還是能嗅到其中摻雜的那種封建世襲的味道。
趙二妹的同學中有幾個就是供銷社和糧站職工的子女,這些小夥伴似乎有永遠也吃不完的零食。這些生活在橋南的人不知道趙二妹的心事,他們是從小在橋北頭長大的趙二妹最羨慕的人。在趙二妹糾結著要不要繼續讀書或自謀出路的時候,他們已經在自己父母的努力下,變成了吃皇糧的“公二代”了。
從讀小學開始,趙二妹就感覺到了兩邊生活的差異。讀中學後,趙二妹就經常望著那座靜臥在家門口的石板橋發呆。為什麼一橋之隔,差別會那麼大呢?她想,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就一定要走過這座橋,即使不能成為公家人,也要想辦法讓自己成為城裡人。從此,少年時代的這個心結便開始伴隨著她的人生。
初中畢業後,趙二妹沒有繼續讀高中。不是父母重男輕女不讓她讀書,而是她自己選擇了就業。因為那時候,正好有一些新興的各類企業開始面向社會招聘,她覺得這對自己來說可能是個難得的機會,至少可以幫助她走進夢想的城市生活。
趙二妹自己找到了在縣城裡工作的表哥劉平,在他的幫助下,進了一家由政府新辦的新風紡織廠。雖然只是個臨時工,但對於她來說卻是一個巨大的轉變。在同學和夥伴們流露出來的羨慕的眼光裡,她彷彿覺得自己已經成了這個城市裡的一員了,也因此自然而然地產生了一種幸福感和滿足感。
心靈手巧的趙二妹進步很快,進廠不久便成為師傅認定的技術最好的徒弟。她又是一個特別勤快的姑娘,沒有城裡人的嬌氣,總是不辭勞苦地加班加點,也因此年年被評為先進個人,這讓她感受到了一種自身的價值,也感受到了一種被尊重的快樂和幸福。讓她失衡的內心得到了極大的安慰,這種安慰給她帶來了精神上的一種滿足與強烈的自尊感。
那幾年的工作和生活是趙二妹最開心的時光。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現曾經和自己一同進廠的一些人轉成了正式工,轉為正式工後的工資比臨時工多了二倍還有餘。她打聽了解後才知道,那些轉為正式工的女工是因為她們有城鎮戶口,而自己因為是農村戶口,是沒有轉正的希望的。
彷彿在寒冷的冬天,被一桶冷水從她頭上淋了下來,趙二妹感受到了一種徹骨的寒氣。往常掛在臉上的幸福感和滿足感轉瞬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無法平衡的失落感和無奈感。
她仍然一如既往地上班和下班,但總是低著頭在同事們面前匆匆走過,不再像過去那樣地有說有笑了。趙二妹終於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農村戶口成為她追求幸福的羈絆,在戶口面前,她真真切切地感到了不平等的滋味,這種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對她來說,曾經是一種刻骨銘心般的痛。
改革開放初期,城鄉差別不僅沒有縮小,還在一種發展速度和社會面貌改觀方面,出現了明顯失衡的狀態,這種現實狀態無形之中再次拉大了城鄉的差距。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身材曼妙,面容姣好的趙二妹身邊總是不缺少獻著各種殷勤的追求者。但是她的心裡只有一個固有的標準,就是那個人必須是能夠給她帶來幸福的城裡人,然而,這個白馬王子卻遲遲沒有能夠出現。她看上的人卻看不上她,看上她的人她又看不上。那些白馬王子,在面對趙二妹的農村戶口時,都選擇了逃避和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