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自民從親子鑑定中心拿到了那份需要的親子鑑定,他對這份親子鑑定期盼已久了。因為,他和黎玉萍沒有辦理結婚手續,孩子又出生在家裡,也沒有醫院出具的出生證明,黎玉萍也沒有了訊息,要給小雪上戶口,只能透過親子鑑定來證明汪小雪是自己的孩子,派出所才可以按照規定給小雪辦理戶口登記。
這份親子鑑定是汪自民為汪小雪到派出所上戶口的唯一依據。他將手裡拿著的那份親子鑑定翻開來,一行一行地細細往下看去,當他看到最後那幾行列印在潔白的A4紙上的的結論的時候,開始有些發懵了,他實在是難以相信。
他將那張鑑定原樣折了起來,閉著眼睛定了定神之後,才又重新開啟來,默黙地又看了兩遍,確認自己沒有看花眼。是的,沒有看錯。的確是那一個讓他難以相信的結論:“依據現有資料和DNA分析結果,排除汪自民為汪小雪的生物學父親。”
這幾十個字的結論,無情地出現在汪自民眼前的時候,他猶如遭遇了五雷轟頂一般。瞬間,那幾行字又像一群小丑般地在汪自民的眼前扭動著,一個個齜牙咧嘴地衝著他做著鬼臉,嘲諷似地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
這幾十個字的鑑定結論,每一個字都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那樣,每一塊都無情地砸向他的心裡。在他猝不及防之際,劈頭蓋臉地砸向了他,砸的他五臟俱傷,砸的他眼冒金星,砸的他暈頭轉向,砸的他無處躲藏。
汪自民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心裡還抱著一絲希望,他望著鑑定中心主任的眼睛,想從這雙眼睛裡看到一種懷疑:“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把別人的樣本當成了我的樣本?你們做的這個結論有沒有依據?你們怎麼能夠確定我不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鑑定中心主任是個中年男人,微微發福的體態給人一種氣定神閒的感覺。面對汪自民的疑問,他的眼睛裡並沒有流露出一絲猶疑和不安,只是充滿了同情,那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本能的同情。
鑑定中心主任委婉地向他解釋說:“我理解你提出的這些問題,也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我要認真負責地告訴你,我們做出的鑑定結論,是嚴格按照操作程式進行的,從取樣到封樣,從鑑定試驗到得出鑑定結論,每一個步驟都有嚴格的要求,每一個步驟都是由專業的技術人員按規範的程式進行的,每一個步驟都有專人進行監督和核實,每一個步驟都有人簽字並承擔相應的責任。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個結論的完全真實性,同時,我也希望你能夠充分理解這一點。”
汪自民從鑑定中心主任不緊不慢的話語中,沒有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任何可以懷疑這個結論的蛛絲馬跡,一種從心底裡湧上來的絕望,讓他兩眼空洞地看著面前那個表情淡漠穿著白色工作服的男人。他想再問什麼,終於再也難以開口。
汪自民看著鑑定中心主任轉身離去的背景,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去,在他的手裡的那幾頁薄薄的紙片,忽然變得像一塊塊沉沉的鉛錠。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賴以做人的那根脊樑骨要被無情地壓斷了,那顆經歷過歲月風風雨雨的心臟,也要被無情地壓碎了。汪自民原本滿懷希望的心裡,猶如被硬生生地塞進了一個巨大的冰塊,一股無盡的寒意瞬間流遍了他的全身。
這是他人生最黑暗最絕望的時刻,也是一個男人最無力最無助的時刻。汪自民回憶著那個曾經讓他無地自容的下午,他只記得自己的雙腳似乎失去了知覺,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從鑑定中心裡走出來的。他拿著那幾頁親子鑑定的手一直顫抖著,自己根本控制不住,那雙漸漸變得麻木的手像是離開了自己的身體,他只感覺自己無法能握住那幾頁薄薄的紙。
汪自民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走出鑑定中心的了,他當時只感覺自己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便靠在路邊一棵有著碩大樹冠的梧桐樹幹上。在他的記憶裡,自己是從來沒有流過眼淚的,那一刻卻淚如泉湧。全身癱軟得沒有了一點兒力氣,雙腿再也支撐不住似的慢慢彎曲了下去。他似乎全身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力氣,一屁股癱坐在地上,手腳完全麻木了,好像那已經不屬於自己的了,半天都不能動彈,腦子裡像是被什麼東西衝擊了一下,在無知無覺間變成了一片空白。
汪自民向東方思義述說這段經歷的時候,臉上仍然有一種無法言說的痛悔的表情。這種痛悔中夾雜著無奈和無助,也夾雜著失去自尊後的羞愧。汪自民解釋說:“在去做親子鑑定之前,我從來也沒有懷疑過會出現這樣的問題,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完全被這個鑑定結論搞懵了,不知道如何才好。”
汪自民在述說完這件事之後,很快便恢復了平靜的表情。他告訴東方思義:“說來你可能不信,當我冷靜下來以後,在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了小雪並非自己親生女兒的時候,開始想到的卻不是黎玉萍欺騙了自己,我知道她肯定有什麼為難之處沒有和我說清楚,我並不恨她。我只是為小雪將要面臨的各種問題而感到不安,要是不能為小雪解決戶口問題,我不知道以後如何來面對這個孩子,如何向這個孩子解釋這些事情。她還只是個孩子,還不能理解大人們之間的這些感情糾葛。”
汪自民長長地嘆了口氣,接著又說道:“我和黎玉萍都是成年人,自己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對也罷,錯也罷,並不是一定要弄個明明白白的。後來,我再想這件事的時候,覺得有些事還是糊塗一點好。但是,小雪是個無辜的孩子,她以後怎麼辦呢?她要是沒有戶口,就成了黑戶了。黎玉萍丟下了她,我肯定不能再丟下她,她雖然不是我的孩子,但肯定是黎玉萍的孩子啊。”
汪自民的心裡對黎玉萍顯然還抱著一絲希望:“如果有一天黎玉萍回來了,黎玉萍來找我要孩子,我如何向她交代呢?我們畢竟曾經在一起,不是夫妻也是夫妻了,我和黎玉萍之間還是有感情的。我要是不管這個孩子,哪個來管呢?儘管孩子和我沒有血緣關係,但她出生後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叫我爸爸。我又如何能忍心丟下她不管呢?她畢竟是個無辜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