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上,氣氛凝重而微妙,燭火搖曳,映照著眾人各異的神情。
郗慮趕在張濟、張繡和賈詡三人開口之前,清了清嗓子,聲音沉穩且帶著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正巧荊州劉使君譴使入朝,懇請朝廷出面調節荊揚之爭。曹公聽聞劉使君也派人前往張鎮東處求援,當即便生出一計,有意請張鎮東入荊州,助力劉使君穩定局勢,不知張鎮東意下如何?”
郗慮的這番話,如同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千層浪。張濟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亮光,心陡然間被觸動。他微微坐直身子,手指不自覺地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腦海中已然開始勾勒前往荊州的種種畫面。
不單單是張濟心動,張繡更是按捺不住內心的渴望,臉上的神色已然出賣了他。對於張濟、張繡叔侄倆來說,兗州遠在天邊,那是他們從未涉足的陌生之地,心中自然滿是戒備。而南陽,近在咫尺,他們多次率軍入寇洗劫,對那裡的地理環境瞭如指掌。更何況,這也是他們與賈詡此前反覆商議後,認為最為理想的安置結果。
“天使遠道而來,鞍馬勞頓,想必十分辛苦。”
張濟心中大為滿意,忍不住滿臉笑意地向著郗慮示好:“今晚,本將意欲設宴款待,為天使接風洗塵,還望天使賞臉。”
郗慮聞言,先是欠身,感激地謝過張濟的好意,末了卻話鋒一轉,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如今荊州危在旦夕,荊揚兩州,皆是國姓諸侯,天子親藩,兩州相攻,不論是傷了哪一個,都不是天子、朝廷和曹公所希望看到的局面。當務之急,還是要儘快解決荊州的困境。”
張濟眨了眨眼睛,一時沒聽懂郗慮話裡更深層次的意思,轉頭看向自家好大侄張繡。張繡那清澈的眼神裡同樣滿是疑惑,兩人確定彼此都沒明白後,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賈詡,彷彿賈詡就是他們的主心骨,是解開謎題的關鍵。
賈詡輕撫鬍鬚,不緊不慢地開口道:“我等既已決定投效朝廷,而當今朝廷又以曹公輔政,我等自然唯曹公馬首是瞻。只是不知,曹公欲將我等安置於何地?”
郗慮見賈詡發話了,知道不必再拐彎抹角,便直截了當地說道:“我主今日詳細瞭解了一番荊州局勢,曾與我言,宛縣乃是昔日南陽治所,地處南陽盆地之交通要衝,兼具水路樞紐,地理位置極為重要,不可無重將坐鎮。”
郗慮話說到一半,偷偷抬眼去瞥對面的張濟、張繡和賈詡。只見張濟、張繡叔侄二人臉上瞬間流露出掩藏不住的喜色,顯然對這條件極為滿意,彷彿已經看到了未來在宛縣的安穩生活。而賈詡則依舊神色平靜,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從他臉上根本看不出內心的真實想法,彷彿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
宛縣,這座古老的城池,曾經輝煌無比。在人口鼎盛之時,全天下範圍內只遜色於洛陽,幾乎與長安平起平坐。這固然得益於宛縣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周邊河流縱橫,水利極其發達,為農業發展提供了絕佳條件。但東漢的開國功臣們更是功不可沒。
南陽作為劉秀的龍興之地,整個東漢的開國元勳,有一半以上出自南陽。為了從這些功勳權貴手中奪回朝廷的掌控權力,自光武帝劉秀開始,歷經明帝、章帝兩朝的精心謀劃與博弈,最終才把這幫人悉數趕回了封地。而這些人的迴歸,攜帶了大量的財富、人口和先進的生產技術,無疑使得南陽進入了巔峰時期。
東漢末年,天下大亂,南陽一郡的實力卻幾乎碾壓了大漢十三州里的三分之二。即便後來被袁術殘暴統治,弄得十室九空,民生凋敝,但自匡亭之戰後,宛縣又漸漸恢復了幾分元氣。到目前為止,宛縣的戶數已經重新回到了四千以上,整個縣邑也有人口三、四萬人。更別說宛縣周圍五十里地內,還有八九個縣邑,這些周邊地區與宛縣相互依託,形成了一個頗具規模的區域。
這裡土地肥沃,河流縱橫,水利極其發達,只需要收容一些流民,不過度橫徵暴斂,輕徭薄賦,與民休息,相信只需要一兩年的時間,就能讓這片土地重新煥發生機。即便目光再短淺,也能看出宛縣加上週圍這近十個縣邑的地盤,足以供給張濟兩萬人馬一年的吃喝用度,可要比眼下所在的商城這破地方強太多了。
與這裡相比,南陽的西北角,靠近商城那一帶,反而是凋零破敗得厲害。原因自然不必多說,張濟自己就再清楚不過了,他這幾年每年可不就從那裡進入南陽盆地,美其名曰“幫忙秋收”,更別說再早幾年之前,董卓軍的那些燒殺搶掠了。
這買賣做得!
張濟和張繡對視了一眼,要不是有賈詡坐在一旁沉穩鎮場,他們恐怕早就興奮地嚷嚷開了。
郗慮繼續說道:“不過武關一線,乃是關中屏障,關乎關中地區的安危,自然要收歸朝廷所有,望將軍海涵。”
“可……”
張濟一臉喜色地剛開了口,話說到一半又硬生生忍住,他深知此事重大,自己拿不定主意,轉頭看向賈詡,眼神中滿是詢問和期待:“先生以為如何?”
“可也!”
賈詡神色莊重,語氣堅定地說道:“商城雖地處要隘,卻民稀田少,更無商隊往來,經濟凋敝,難以長久發展。宛縣雖然歷經戰亂,有些凋零,但憑藉其優越的地理條件,完全可以聚民屯田,發展生產。更何況我等已經降服朝廷,自然要聽從朝廷和曹公的調遣,這是大勢所趨。”
“先生所言甚是。”
得了賈詡的首肯,張濟頓時大喜過望,臉上笑開了花:“不錯,我等既已投效朝廷,自然要遵從曹公之命。只是不知曹公意欲何時調遣我部出關?”
郗慮心中暗自哂笑,沒想到張濟竟然對賈詡如此信任倚重,幾乎到了毫無保留、言聽計從的地步。看到這一幕,郗慮心中情不自禁地生出了些許嫉妒豔羨之情,他想到自己在曹操帳下,雖也備受重用,但卻從未有過這般被絕對信任的待遇。
“何時動身,自然還得與荊州鄧公相商。”
郗慮笑著調侃道:“不知將軍何時請鄧公前來一聚?”
張濟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卻滿是尷尬。他想起之前軟禁鄧義的事,如今要請鄧義過來,難免有些不好意思。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很快,張濟一聲令下,士兵便匆匆去請鄧義。在來的路上,早已有得賈詡授意之人,將具體情況一五一十地悉數告知了鄧義。鄧義這才明白自己是因何而能得見張濟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