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本該是自由的。
銘刻在安克蘭的錢幣上……也曾經刻在安克蘭城宏偉的城門上的“終得自由”,因此而來。
但安克蘭自己所想要的“自由”,卻有另一種含義。
“那真的是個十分聰明的傢伙。”曼妮莎不得不承認,“他在地獄待了幾十年,想要的恐怕只有‘力量’。在意識到他並不能掌握神之語的時候,他還創造出了另一種‘語言’。”
她在埃德掩飾不住的驚訝中笑了起來:“沒錯,那些符文不是他從地獄學來的,而是他創造出來的。你能相信嗎?他的‘父親’居然一直將此歸功於自己,而我們也居然一直因此而感謝他,讓我們終於能夠控制我們身體之外的力量……那事實上源自他的力量,直到我們發現,在安克蘭離開之後,他再也沒有創造出半個符文——即使他能,他也並不會為我們去創造。”
也是安克蘭建議惡魔們建起了一座用靈魂砌起的高牆,它不只延綿在大地的邊緣,也覆蓋在天空之上,像蛋殼一樣包裹著兩個世界。雖然那時砌在牆上的,是無數小惡魔們原本就不成形的,微弱的意識。
再微弱扭曲的靈魂裡也有一點意識,有慾望,有恐懼,有好奇,有興奮……而那些“有”,方能對抗“無”。
虛無之海的侵蝕比諸神所預料的要快得多,完全是因為那位自認付出了偉大的犧牲的“創造者”。他的“犧牲”的確讓他的造物得以生存,可那根本就是權宜之計——他從未放棄過從其中掙脫。如果不是歐默的謹慎,他甚至有可能已經成功。
當無法藉助外力,他只能吞噬他自己所創造的世界……而地獄原本就並不那麼穩定。
他其實有另一種方法可以離開他的囚牢——當他的身軀徹底融入大地,他被封於其中的意識便能得到完全的自由。那是他的同伴們為他留下的,最後的機會,倘若他的犧牲真是心甘情願,他仍能回到他們之中。
可他不是,他什麼也不想失去。漫長的時間裡,累積的怨恨燃燒成黑色的火焰,蔓延在整個地獄之中,浸染在所有的靈魂裡。他深信他的同伴們對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嫉妒他能有獨自創造一個世界的能力。
他深信,如果他能夠掙脫束縛,如果他能夠得到更多的力量,他能像古神一樣,成為一切存在和一切毀滅的源頭。
安克蘭發現了這一點,甚至安撫了那驕傲又自私的“神”,告訴他,如果他想要離開那堅不可摧的囚牢,惡魔們對他全身心的信仰或許是更好的力量之源,正如精靈和矮人對諸神堅定的信仰。
但首先,他得讓它們相信,他值得它們信仰和崇拜。
那時潘吉亞已經建成——專為安克蘭而建。“創造者”從封禁之中鑽出的意識,為自己創造了幾個不同的軀殼,成為惡魔們用自己的力量所建起的城市的領主。統治潘吉亞的那一個,名為列烏斯。
“我們叫他‘虛偽之主’。”曼妮莎說,“他算是那幾個化身之中最好對付的一個……哄著他就行了。即使他明明能看透你真實的想法,卻又喜歡自欺欺人地滿足於‘即便如此,你們也還是得哄著我’——很有趣,不是嗎?”
埃德扯了扯嘴角,他覺得“虛偽”這個詞用得不甚精準,但惡魔們應該也不在乎。
總之,在其實極短的一段時間裡,列烏斯聽從了安克蘭的建議,開始維持地獄的平衡,而不是把這個世界殘存的力量當成自己的食物。那一半是因為他的確享受“被信仰和崇拜”的感覺,一半是因為他相信這一次,以安克蘭為刃,他必然能擊敗他漸漸虛弱的昔日同伴。
他甚至自以為是地覺得,他的“兒子”會是他最虔誠的信徒,可事實上,他從來沒有真正得到安克蘭的信任。
安克蘭懷著仇恨逃亡了三百年,他的靈魂冰冷而堅韌。他唯一相信的只有自己,並在冷靜的觀察中生出越來越多的懷疑。他那時大概就已經猜到是這位‘創造者’有意設計了他……不管是他突發奇想地造出那些怪異的小動物,還是他們的秘密那麼輕易被發現。
他的生命與靈魂終究與他相連,他並不能輕易擺脫他的控制,卻也絕不甘心只是一柄扎向諸神的,復仇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