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成為法師的人們來到大法師塔,是為了學習,也是為了得到足夠的資源。從學徒到一位真正的法師,不是埋頭於卷軸和書籍之中就能成功的,他們需要各種嘗試,一點點了解各種材料,藥劑,法陣……他們會經歷許多次失敗,消耗在其中的財富也極為驚人。有些法師會尋求富商和貴族們的供養,但那當然不可能沒有代價。而大法師塔,至少是在建立之初,對法師們的“貢獻”並沒有任何要求。它是一所學校,是知識的保護與傳承之地,也是法術交流之地,三位創立者和慕名而來的支持者積累的財富,足夠支撐許多人從稍有天賦的普通人,成為能自如地控制魔法之力的施法者。
但再多的錢也經不起無止境的消耗,對魔法之奧秘的探尋卻永無盡頭。參照世俗的學校,銀杖哈羅德定下了規則,除了進入大法師塔需要考核之外,每五年都會再進行一次考核,透過考核的人才能繼續留下,未能透過則必須離開。所有免費的資源嚴格按照學習的進度加以分配,倘若有什麼奇思妙想,想要進行什麼特別的試驗,則需要得到至少三位高階法師的認可才能夠得到所需的材料和其他支援。但如果在三年之內拿不出任何成果,無法讓人看到進行下去的必要,這額外的支援便會取消。仍想要繼續的人,可以自己去尋求幫助——尼奧城有許多商人很願意資助一位法師,以在他們需要幫助的時候能得到迅速的回應,就像尼奧城也很願意每年向大法師塔“贊助”大筆的費用,以換取法師們對這座正快速發展的商業城市的保護。
但行者塔奇曼拒絕了這樣的資助。他是三位創立者之中性格最為熱情直率的一個,對自己所堅持的東西卻又格外固執……有時甚至比看起來嚴肅又冷酷的哈羅德更為固執。
在他看來,大法師塔應該是獨立的,不能成為任何勢力的附庸,尤其是,不能成為覺得能用錢解決一切的問題的商人們的附庸。
這倒不是出自對商人的歧視與輕蔑。事實上,尼奧城能發展起來,大法師塔助力良多。但從法師協會到大法師塔,塔奇曼所追求的,是與志同道合的人們,一起探尋這個世界,甚至這個世界之外的奧秘。
“利益當然是必要的,但利益不能成為我們的唯一的追求,尤其是當我們擁有強大的力量的時候。這兩者的結合能成就一切,也能毀滅一切,所以它們都只能是手段,而不能成為我們的目的。”
曾經,每一個進入大法師塔的人都會得到這樣的告誡,與之相伴的還有塔奇曼留下的另一句話——“不要忘記第一次看見火焰在你的指尖舞蹈,第一次彷彿觸控到這個世界的本質時,心中最單純的喜悅。”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即使這些字句仍刻在圖書館的牆壁之上,卻沒有多少人會將它們記在心中。
塔奇曼的憂慮並沒有完全成為現實。在哈羅德的強勢之下,大法師塔的確沒有成為任何勢力的附庸——它將自己凌駕在了所有勢力之上。他們接受資助,但不得附帶任何條件;他們願意幫忙抵禦海盜或解決其他任何問題,只要能支付讓他們滿意的報酬。一個強大的法師就足以令人忌憚,一群法師集合在一起的力量便更令人畏懼。當他們開始肆意索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而大多數人只能忍氣吞聲,連哈羅德都不覺得這有什麼問題。
那些勢力強大的神殿的聖職者們不是一直如此嗎?
利益,再加上權力,迅速地腐蝕了許多法師。他們的確有追尋真理的熱情,可他們畢竟也是人類。而人類,總是有許許多多的慾望。
哈羅德在時,還能壓制一些人的野心。哈羅德去世之後,他所制定的規則依然存在,卻一點點被扭曲。各種考核如常進行,但考核的結果可以用許多方式來改變,漸漸失去了意義,想要留下,得看你是否能找到一位願意接受你的老師;原本在入塔前十年統一進行的、嚴格的基礎教學,也漸漸形同虛設,許多人為了完成導師交代的任務,根本沒空去上課;大法師塔中的人越來越多,可供分配的資源卻越來越少,因為大多數資源和財富都集中到了一些高階法師的手中,而不再屬於整個大法師塔;大大小小的勢力分割著一切,爭鬥不休……
克爾曼·桑託,幾乎是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力阻止。
“我的老師,”斯托貝爾苦笑,“他能平衡兩種不同的力量,卻無法平衡兩個法師之間的利益。”
說起來,連斯托貝爾自己,都是大法師塔某些改變的受益者——他根本沒有經過任何考核。當然,他也不需要去爭奪什麼資源就是了,若非如此,他在塔中的境遇只會更糟。
那時入塔的考核確實約等於無,但作為最高的領導者……哪怕只是個被高高掛起的領導者,桑託本人都將原本的規則視若無物,也實在怪不得別人。
就這樣,到連桑託都離去,大法師塔的力量依舊強大,威信卻日減,內部關係錯綜複雜,混亂不堪。倚仗著自己的力量和權力,高層永不知滿足,而底層的法師已經被壓榨到了極限,極難有上升的可能。埃德所看到的那充滿活力的奇特集市,其實是那些不想依附於他人的年輕法師們在無奈之下想出來的辦法,又因為一些高階法師暗中的維護才能存在,卻不可能解決根本的問題。
即使沒有那一場災難,矛盾也遲早會爆發。
有時斯托貝爾甚至覺得,他應該感謝那場災難。有可能成為他最強硬的反對者的法師,幾乎全滅,有一段時間,聽著那場災難背後的操縱者其實是他和維羅納大師,而他們其實早就勾結在一起的傳言,連他都覺得十分可信。
焦頭爛額,甚至想要掀桌不幹的時候有很多,但他最終還是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