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藍的光照亮不見天日的森林。火焰如蛇一般攀爬在林木上,蔓延得不快,卻也極難熄滅,所過之處劈啪作響,那焦臭的味道絕不是燃燒的木頭該發出來的。
但這會兒就算這些樹在他面前手牽手跳個舞,或者張開血盆大口衝他咬過來,埃德也能面不改色地往前衝。相比之下,腳下粘稠滑膩,在他踩過時發出淒厲的尖叫還試圖咬他的亂七八糟的小東西,還更讓他煩惱一點。
創造出這樣一個世界的傢伙,才是真正的瘋子吧?
跑出一段路之後,眼前變得更加黑暗。火光被他們扔在了身後,林中的樹木並不像森林邊緣那樣緊密,層疊交錯的枝葉也還是完全遮蔽了天空。
羅穆安沒有再繼續轟轟轟,速度也慢了下來,還不時停下來左看右看,莫名其妙地就轉個方向。
埃德不知道他是靠什麼做出的選擇,據說兔子的視力並不怎麼樣……但他還是一聲不響地跟著。
他有點好奇羅穆安的腦子如今到底是在如何運轉——他的確不怎麼正常,可他一眼就能看懂他的法術,明白他的意圖,戰鬥時依靠的也是準確的判斷和恰到好處的攻擊……以及偶爾錯亂地爆發一下的本能。
他仍擁有過人的智慧,甚至還多了一些惡魔的力量。除了開開心心地當只兔子,他也沒有比埃德所見的記載之中瘋多少。
羅穆安又一次停了下來。他還沒有完全被血弄髒的白毛在黑暗之中極其醒目,白到像是在發光。
也許太醒目了一點。
埃德意識到自己視力其實比從前好了許多。當他還是個正常的人類的時候,如果不借助於法術,在這樣的黑暗裡,他根本什麼也看不清。
他無視腳下嘰嘰的尖叫和抓撓,走到羅穆安身邊。他能感覺到他的雙腿也已經覆蓋上了鱗片……這或許會是個巨大的麻煩,但現在,它保護了他。
周圍安靜下來的時候,他聽見了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像尼亞帶他進入森林時所聽到的那樣。
“啊……沒腦子的精靈。”羅穆安小聲抱怨。
而埃德微微向上的視線,正落在一張蒼白的面孔上。
一張精緻得無以倫比的面孔自重重的樹影間探出,分不出性別。五官是最偉大的藝術家也無法塑造出的完美,淺金色長髮自同樣蒼白的肩頭一點點滑落,像在黑暗裡灑下一片淡淡的月光,髮間露出一點小巧的耳尖,新雪一樣瑩白。
她,或他,低頭看著埃德,帶著純然的好奇,不見一點惡意,如數千年前某一片森林中的精靈,第一次在月光中看見新生的人類。
精靈俯身向他伸出手來,連手臂彎曲的弧度都是完美的——一個難以拒絕的,邀請的姿態。
然而埃德紋絲不動。
千萬不要把它們當成精靈——這是尼亞·梅耶的警告。而他那看似精靈的侍女滿嘴的尖牙,是另一個他想忘都忘不掉的提醒。
那“精靈”搖了搖手臂,疑惑又悲傷。在埃德恍惚覺得它要唱起歌來的時候,它張開嘴,發出一聲悠長刺耳的尖叫。
埃德並不驚訝於那一口白森森的好牙,只驚訝於它居然能叫得這麼難聽。
像鈍刀刮在玻璃上,忽高忽低,忽快忽慢,忽而尖銳,忽而暗啞。
無數張蒼白而美麗的臉從黑暗裡冒了出來,一個接一個,從上到下,嚴嚴實實地將他們包圍在其中,像暗夜的墓園裡瞬間綻放的無數朵白花,陰冷又迷人。
那是能吞噬血肉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