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人凌空飛起的那一刻,他的靈魂也像是被甩了出去,眼前一片昏黑,血液中殘留的溫度也迅速被抽離。他以為這便是結束,但當夜風從背後的傷口灌進去,那過於真實的痛楚讓他從短暫的恍惚中掙脫,驚訝地發現,他還活著。
那柄從身後刺過來的劍,還沒來得及扎進他的心臟。
死裡逃生的狂喜席捲而來,沖刷掉了其他所有的情緒。當他終於能穩住心神,他看見漫天張牙舞爪的藤蔓……和許多跟他一樣被捲到半空,驚慌又茫然地胡亂揮舞著四肢,不由自主地發出各種奇怪的叫聲的人。
他覺得自己可能有點不太對勁——他居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想起他們之前對“那個老女人”的評價。在咒罵與侮辱的間隙,他們深信她的能力再強也不過是“讓快速生長的植物自己搓成根繩兒”。
他們對她實在缺乏瞭解……但在這之前,她也的確沒有給他們瞭解他的機會。當她不久前出現在博雷納身邊,她所扮演的角色更像是個使者,任務只是讓國王陛下能夠了解他們的能力——他們的用處,能夠接受她和她的同類。
一個異類……惡魔之子。他們從前就是這樣稱呼像她那樣的人,帶著恐懼與厭惡,肆無忌憚地傷害,驅逐,甚至綁上火刑架燒成灰燼。
裡塞克突然意識他或許並沒有真正逃離危險,他知道被迫害、被欺辱過的人心中會有怎樣強烈的怨憎。但他意外地平靜,即使周圍已經有人證明那深褐色的藤蔓其實兩三下就能砍斷,他也只當自己已經死了一樣一動不動地被吊在半空,看著瑞伊——這其實是個很適合攻擊的角度,他離她不遠,而她的頭頂並沒有荊棘保護。
像是察覺了什麼,老人抬頭看向他。月光之下,她藍色的眼睛深得發黑,卻依然明亮銳利。
可那其中並沒有仇恨與輕蔑,也沒有復仇和發洩的快意。那張滿是皺紋的臉看起來甚至是美麗的,那被歲月打磨過的從容與堅定,竟讓他想起早已逝去的外婆。
裡塞克扣在腰間的手微微一頓,心中生出更多自慚形穢的悔恨與愧疚,那一瞬的猶豫也不知消失在了哪個角落。
他們放出過流言,聲稱那輪突然升起,讓黎明越來越晚到來的圓月,正是這些人放出的邪月,為了讓他們能夠更加強大……能夠為自己復仇,並徹底統治這個世界。
那的確有些作用,但並沒有他們希望的那麼大,因為被圓月影響的人實在多得出乎意料。當自己的親人和朋友之中有太多的“異類”,那他們事實上也就不算異類了。即使心懷不安,更多的人會選擇接受,而不是去傷害自己的親朋。
而博雷納對瑞伊表現出的接納,對任何擁有的異常能力的人一如既往的態度,讓短暫的混亂迅速平息下去——他甚至都沒有試圖把那些人組織起來為他所用,只是告訴他們:“你們從前怎樣生活,今後也可以怎樣生活。我對你們不會有更多的要求,如果你們的能力能夠讓你們過得更好,你們也可以試著去改變。但最好記得,不要藉此傷害無辜之人……不要妄圖凌駕於法律之上。”
一個平時也看不出有什麼作為的國王,卻總是能在危機到來時輕鬆化解。雖然輕蔑地稱之為“令人難以置信的好運”,原本十分謹慎的科帕斯也還是決定儘快讓他消失。即使博雷納能再次“好運”地逃走,他們也打定了主意要讓他越來越高的聲望一跌到底。
他知道今晚有許多人是會被犧牲掉的,只是沒料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被藤蔓遠遠甩開時他心平氣和,努力避開背上的傷口,讓自己摔得不那麼難看。
他要活下去,哪怕是當個普通人……他原本也就是個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