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這樣吧。”他淡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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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把兩根手杖都插到了腰後——他需要用雙手來施法。
這怪異的模樣讓他臉上凝重的神情都顯得有些可笑。當他快速地念出咒語,小小的漩渦在他雙手間成形。
他已經不需要那塊石板,在他弄懂了銘刻其上的每一根線條之後。
石板大概真是出於安克蘭之手。那法術的風格與奧伊蘭手中那本筆記所載的如出一格,方法或簡單或複雜,方向卻總是一致——把任何東西,轉化為他需要的力量。就像一棵樹,無論腳下是屍體還是糞便,是自己腐爛的枝葉還是園丁用心配置的肥料,都一視同仁地吸收,自然而然地轉化為自己的生命之力,開花結果。
而植物不會問腳下的屍體是否願意為了成為自己的養料而死……安克蘭也不會。
埃德卻做不到這樣的不問自取。所以,他的法術並非強制,而是召喚,。
他呼喚那些偉大的英靈,他們之中,有的名字也曾出現在安克蘭的石板上,有的只存在與於傳說之中。他呼喚他們,並請求他們的幫助。他也呼喚那些此刻已倒在戰場之上的戰士,問他們是否願意來赴這最後的戰鬥,他們的靈魂或許會因此而消散,也或許會因此而永存。他呼喚天地萬物,向它們懇求一句祝福,一聲為明天清晨的陽光而準備的婉轉鳴叫,一點藏在枯萎的枝頭,等待春風的嫩芽……他懇求每一點帶著善意與希望的力量,但並不要求太多,只要一點點,無論多麼微小。
水神神殿的屋頂上,白鴉驚訝地低頭,她的手中不知何時握了一朵盛開的白色薔薇,她看它幾眼,笑了笑,隨手把它插在羅穆安的耳邊,而羅穆安正猶猶豫豫,向著洛克堡上空愈發明亮的星光舉了舉他啃了一半的最後一根胡蘿蔔——在舉起之前還飛快地咬了最後一口。
希安湖邊,被奎因珍重地藏在心口的那一點鏽蝕的碎片,閃出他未曾察覺的微微一點光;地獄之門前,柯瑞爾抹掉臉上的血跡,突然又有點唱歌的慾望。他哼了幾句,有些意外地發現,他的同伴不但沒有在百忙之中尋機踢他一腳,還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唱了起來……即使他唱的仍是他最拿手的那首兒歌。
向南,一座偏遠的海島上,一位面板黧黑的漁民突然翻身而起,莫名地點起從不捨得多點的魚油燈,看著那一點小小的火苗,靜靜聽著海浪湧上沙灘的輕響;向北,極北之光最高處,太陽神神殿的廢墟里,一隻雪鴞拍了拍翅膀,發出一聲並不那麼好聽的大叫。
於是有光從四方而來,浩浩蕩蕩,有燦若流星,也有微如螢火,或渺渺不可見。當它們匯聚於埃德身邊,隨著他雙手間小小的漩渦一起旋轉,那光淼淼湯湯,又浩然如海。
垂落地面的星河因之而失色,晃晃悠悠地飄起來,彷彿也想要融入其中……或將其據為己有。
埃德竭力控制著那片光海,抬頭看向斯科特。
那一刻他開始遲疑。如果斯科特可以,他其實也可以?他或許沒那麼堅強和無畏,可他好歹也是水神的聖者,也曾從地獄歸來……或者,他也可以將這些力量注入某個法陣,只要再給他一點時間,再一點點就好……
斯科特瞪了他一眼,像是警告,又像是責備他這樣心存僥倖,讓他垂下雙眼,默默無言。
然後斯科特扔下了始終緊握的長劍,伸出雙臂,重重地抱了伊斯一下,然後一把將他掀翻在地,大步走向光海,毫不猶豫地投身於其中。
那並不是可由他任意操縱的力量,而是,它們屬於他,他亦屬於它們。
他未曾回頭,所以也並不知道,伊斯翻身而起,近乎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他。
一滴水珠從他臉頰滑落,他怔怔地看著斯科特的背影消失在光海之中,卻仍是轉身沒入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