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秋說了兩句客套話,盯著胡清明那雙兇悍的小眼睛,平靜地道:“胡副部長點了《鋤奸》的名,還送了我們兩頂大帽子,一頂是反現實主義;一頂是歪曲地下黨形象。我年紀小不懂事,肩膀稚嫩,受不住這兩頂大帽子啊!”
魔影廠的人都非常吃驚,心想許望秋真是好大的膽子啊,竟然敢胡部長這麼說話!
許望秋繼續道:“什麼是現實主義?現實主義是來自於真實生活,不是憑空捏造。《鋤奸》的原型是特科剷除叛徒白鑫,故事中犧牲的隊員也大多有原型。既然故事中的主要人物和事件都有真實依據,憑什麼說《鋤奸》反現實主義?”
說到這裡,許望秋掃了一眼全場,見眾人都微微點頭,便繼續往下講:“再說歪曲地下黨形象。請問我們什麼地方歪曲地下黨形象了?在《鋤奸》中,鋤奸小隊落入敵人的圈套,大部分隊員都戰死了,只剩下段海平他們三個人。在如此艱難的情況下,他們依然不顧犧牲,堅決剷除叛徒,最後只有段海平活下來。電影裡的地下黨捨生忘死,為革命前赴後繼,請問我們哪裡歪曲地下黨形象了?再說叛徒,我們有美化叛徒嗎?沒有吧!我就不明白,明明是一部頌揚地下黨為革命捨生忘死的電影,怎麼就扯到歪曲地下黨形象了呢?”
胡清明冷冷地道:“你剛才說故事原型是特科鋤奸,但在《鋤奸》的故事裡,南江省省委機關被敵人搗毀,鋤奸小隊全部犧牲,只剩下段海平活了下來。我們的地下黨就這麼無能嗎?這難道不是對特科和地下黨的最大抹黑嗎?”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事很多,比如北影廠重拍《南征北戰》,有一次拍戰鬥中的戰士,為了增加戰鬥氣氛,導演成蔭給兩個戰士臉上塗了點黑色油彩,結果被指責為“肆意歪曲我軍英雄形象”。再比如中國和加拿大聯合拍攝《白求恩》時,外國導演覺得八路軍臉上太乾淨,往戰士臉上抹了點土。中方導演一看,馬上把土給擦了,說八路軍怎麼能髒兮兮的呢!
眼前這位差不多也是這個邏輯,地下黨怎麼能犧牲呢?《鋤奸》竟然讓地下黨犧牲這麼多人,就是在歪曲地下黨形象啊!
這種創作思維主導了中國影視很多年,導致主旋律電影的主角都高大全,沒有任何缺點,身上全是優點,跟聖人似的。由於人物和故事過於虛假,過於脫離實際,觀眾根本不愛看,以至於絕大部分觀眾一聽主旋律就擺手。
這也讓很多電影人產生了誤解,以為觀眾不愛看主旋律。陳可欣的《投名狀》跟《集結號》打擂臺的時候,就覺得一部拍解放軍的電影,老百姓怎麼會認呢?結果巨星雲集的《投名狀》被《集結號》打得滿地找牙。後來的《戰狼》、《紅海行動》等電影都證明,觀眾是認主旋律的,關鍵是你要拍得好看。
許望秋無法理解胡清明的創作思維,忍不住道:“1934年12月6日早晨,在叛徒張阿四的引領下,特科行動科負責人鄺惠安被捕。幾乎在同時,特科行動科的孟華庭、趙軒等人均遭到逮捕。到傍晚,30名特科隊員全部被捕。1935年2月春節前夕,鄺惠安、孟華庭、趙軒、陳杰明4位烈士被執行絞刑,其餘的不是重刑就是叛變。再說北平特科,1934年11月, 11月7日,北平特科的20名成員全部被捕,整個北平特科完全被敵人摧毀。我們電影中鋤奸小隊隊員大部分戰死,如果這叫不真實,那請問胡部長什麼叫真實?如果我們把敵人拍成傻子,拍成白痴,那前輩們犧牲的算什麼?是被傻子打死的嗎?”
許望秋指著頭頂,大聲道:“你敢摸著自己的良心,敢對著天上的烈士說這話嗎?”
魔影廠都被許望秋驚著了,心想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這根本不是對話,是在質問啊!
張克不可能自己的學生承受一切:“我就是地下黨,蹲過國民黨監獄,在監獄中看到過我們的同志被敵人帶出去槍殺。我絕對不會歪曲地下黨形象,更不會歪曲死去戰友的形象!在我看來,如果把地下工作拍成過家家,把地下工作說得很容易,把地下黨拍成打不死的金剛,那才是對地下工作的最大歪曲。”
謝非是紅二代,並不怕事,又是《鋤奸》的聯合導演,也忍不住開口了:“把敵人拍成傻子,把地下黨拍成戰無不勝,我們的後輩會怎麼想?他們以為敵人是傻子,革命跟玩鬧似的,輕鬆就成功了。我們給年輕人講國旗是烈士的鮮血染紅的,那他們如何能夠理解這句話?又怎麼能理解前輩作出的巨大犧牲?這才是對先烈們的褻瀆,對地下黨形象的最大歪曲!”
魔影廠的人目瞪口呆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想北電的老師和學生很厲害啊,面對胡部長毫無懼色,還說得特別有道理。
張克毫不客氣地道:“今天我把話放在這裡,如果我們的電影真有問題,那我無話可說,但要是給我們扣反現實主義、抹黑地下黨形象這種帽子,我絕對不會認!這官司就是打到中央,打到最高首長那裡,我也絕對不會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