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笙端坐上首,安然的接受著眾人福身問安。
“請娘娘金安。”
禮成,聽笙略略頷首,紅唇輕揚,嫣然一笑:“諸位娘子無需多禮,都快些入座吧。”
座下靜謐,皆紛紛起身歸回原位。
今日的清樂宮,一改往日幽靜,擺了數百盆的牡丹。繁花吐豔,千嬌百媚,各類牡丹花色,幾乎都可在此處尋到。我還以為賞花宴上可賞百花,可看遍了殿中的每個犄角旮旯,除了牡丹還是牡丹,連棵蘭草都不見。聽笙對牡丹的喜愛,可見一斑。
賞花宴上來人頗多,生熟面孔都有,竟是連平日裡不愛混臉熟的溫爾也來湊了熱鬧,入宴前我們曾在小苑遇見,相視一笑,還來得及說上話,她便被盛雲姜截去寒暄了。這樣也好,反正我和溫爾也沒什麼可說的,頂多問問小千應近來如何,畢竟那個軟軟糯糯,白白胖胖的小子我還是挺喜歡的。
我環顧四周,人影重重,嫋嫋婷婷裡,卻獨不見於歸身影,不知她是否又因身體不適不能來。我們三人裡,今日獨來了我和允康,又得少了幾分樂趣。
席上客套照舊。
一婦有曰:“虧得娘娘好雅緻,才辦了這一場佳宴邀我等前來共聚。案上茶醇香濃,苑中花好色絕,賞花鬥茶,今日確實合適,蒙娘娘的恩賞了。”
一婦笑曰:“是娘娘有心,怕咱們平日裡頭不走動,想借此宴上,讓眾家姐妹都來娘娘這兒熟絡熟絡感情呢。”
呵呵,你年紀大得可以當我娘了,誰跟你自家姐妹。
聽笙眉目如畫,顧盼生輝間盡是說不完的風情,她一開口,聲如涓涓細流,清新悅耳。
“夫人們都說笑了。本宮年紀尚輕,入宮時候也不長,對設宴辦席經驗不足,若有不妥之處,還望各位夫人可指點一二,或是日後多加幫襯。”
眾人又是一陣誇耀。
聽笙的貴妃架子端得很足很穩,說話辦事自成一套,比之陶貴妃少了幾分威嚴,卻多幾分隨和,從而贏得奉承之聲也不絕於耳。眾人口中或真或假的讚美,不厭其煩的多次重提,聽得我本就不怎麼好的心情越發煩悶。
不知為何,我對聽笙的好感越來越少,甚至還徒添了幾分畏意,不願和她共處。
這種宴會我素來不喜歡參加,就算以前陶貴妃辦時,我也是儘量能少來就少來。因為這種場合的規矩實在太多。來人要講究舉止文雅,談吐大方,坐一套,跪一套,跪坐又一套,像我這樣的瘋兔,要老實巴交坐在一個地方一兩個時辰不讓動,於我而言,實在是難受得如坐針氈,所謂靜若處子,與我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若非不得已,我是真不想來什麼賞花宴。
我來之前,以為于歸也是會來的。她若來了,與我說說笑笑,就算乾坐上兩個時辰,我也不會太無聊。我偏頭看看身邊的允康,無奈的搖頭嘆息。允康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候呆板得像個傻子,話少矜持,尤其是在重要點場合,那臉皮更是薄得嚇人。不主動與人搭話就算了,竟連別人同她說話也會羞怯。點頭微笑,外加嗯、啊,哦應付。她如此拘謹,我是不可能指望她能像在私下裡那樣與我說笑的。算了算了,雖稍有遺憾,但總好過她和于歸誰都沒來要好得多,至少還有個人能聽我閒聊日常瑣事,讓我不至於太過憋悶。
與我們面對面坐著的,是安康和盛雲姜,較之我們,她倆倒相談甚歡,泠泠笑聲,眼笑眉舒。
入宴不久,像是東宮裡的侍女來尋溫爾,來人匆匆,附耳在溫爾耳邊低語幾句。溫爾神色一瞬緊張,立刻起身向聽笙討辭,二人言談間,好像是說小皇孫突然被什麼東西驚到,哭鬧不止,侍奉的嬤嬤婢女們哄勸無法,需得溫爾親自趕回去照料。
就算溫爾中途離席,這宴還是照常進行。
侍奉宮娥往來席間,呈上各式糕點和果子,我瞥視一眼,毫無食慾。各人木案前置都一籠煮茶小爐,茶具一套,茶粉茶葉,應有盡有。
今日說是來賞花鬥茶,實際上,賞花是其次,鬥茶才是重頭戲。我瞧著面前的杯杯碗碗,湯湯水水就開始犯暈。煮茶過程最是沉悶,也最是繁瑣。點茶前,先將仔細挑選出的茶葉擂成末,茶粉放在青玉小碗中,注入幾匙沸水調成糊狀,隨即再注沸水。水量把握很是繁瑣,不可多也不可少,不能滿也更不能淺,一邊注水一邊用茶筅不停的擂,擂到茶咬盞為止。。
南瞻自來富庶,國泰民安下,養成了南人的詩情畫意,溫和如水,他們肯在這種陶冶性情的遊戲上花功夫也不足為奇,只苦了我一個遊牧民族來的兒女,白白要受了這份罪。做這活,人須得有極度的耐力,要細緻專注,靜心凝神,我這馬虎慣了的人,真的不宜來做。我不想學,卻又不得不學。只為與眾位官眷們拉近關係,不顯得我與她們格格不入。可嘆我天資愚鈍,來南瞻這麼久都沒學會,我能將程式記得一清二楚,但偏不得點茶精竅,每每都因茶不咬盞,只做成了半成品而宣告失敗。鬥茶,看的就是誰的茶藝更勝一籌,誰的煮茶手法嫻熟,捯飭出來茶湯更好看,至於茶好不好喝倒顯得不重要,好像誰能將這貴人們才玩的把戲玩得更溜,誰的貴族教養就能更好些似的,真是無聊的花把勢。
也不知聽笙辦這場宴的目的是何,若是故意辦來就為看誰笑話,我覺得,她針對那人定然就是我,而且,她也成功看到了。
我低頭專心搗鼓許久,可不管我怎麼努力,這茶沫就是不咬盞。
偷瞟一眼允康,嗯,有模有樣,做得還挺不錯。我停了動作,以手托腮,只盯著她手裡快速調動的茶筅看,感嘆道:“像我這樣心浮氣躁的人,真的不適合玩這種遊戲啊。”
允康抿嘴笑笑,輕聲道:“你耐心些,定是也能做好的。”
我努努嘴,將打茶的茶筅輕輕擱置,徹底死心道:“還是算了吧,我沒這天分,還不如安靜的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