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和勤宮、御札殿,再過皇儀門,經喜安門入內宮,繞過穹隆殿,七七八八繞來繞去,頭都繞暈了,才抵達清樂宮。彼時已暮色四合,而南帝還沒下朝。據來報信的內侍說,陛下先去了西北軍務議事廳,慰勞得勝回朝的將軍去了,不知何時歸來,只讓公主安靜等著便是。我領命,既然南帝差人前來說明緣由,自是不敢擅離,自進殿伊始,便坐在案前老老實實的等待。
誰知一等便是一個時辰,一夜不得好眠,還早起,加上一路疲憊早就耗光我所有精力,剛開始還端端正正的坐著聽候宣見,坐久了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朵步數次提醒也不抵擋不了我的睡意,便由著我去了。天大黑時,南帝終於到了清樂宮。一聲通傳把我從夢裡拉出來,朵步快速替我整理儀容,跪下行禮。
南帝方進門,一眼便瞧見睡意朦朧的我。大概是知我疲憊而他也多有怠慢,不由得放低聲音,溫和道:“一路奔波,累著了吧。”
我俯身跪拜小聲道:“回、回陛下,不累。”
南帝慈祥一笑讓我起身。抬頭望去,正對上南帝和藹的笑臉,原本十二分的緊張稍微減去兩分。已是花甲之年的老人,卻依舊精神抖擻,面色紅潤,從那麼老遠的地方來趕來見我,必然走了不少路程,只是從面上竟看不出他半點累意。
南帝穿著玄色大袖的常服,正襟危坐於殿中,不怒自威。
趁著直身的那一瞬間,我謹慎地把兩人距離不著痕跡的拉開幾步,努力將自己的不安藏著,抿著嘴唇,端坐在下首。南帝一時不語,本來玉曜的膚色此刻有些漲紅。眉頭輕輕皺著,半垂雙睫,若有所思,眉宇間也隱有憂色,它大概是看出我的小心翼翼,知道我心存擔憂,卻也不點破。
“來南瞻這些日子,可還適應?”
“回陛下,一切都好,多謝陛下掛念了。”
“那就好。”
殿中內侍進進出出端茶遞水,小黃門托盤遞上一盞熱茶,南帝從容押了一口,也不說到底宣我進宮所謂何事,只隨意和我聊著一些生活日常,問我生活上的打點。我一一回復,有條不紊,不安情緒也就慢慢減退。
南帝捋了捋鬍子,似忽然想起什麼,溫和笑問道:“從前可有專門學過漢字,有無先生教習?”
我心虛,厚著臉皮答說沒有,朵步險些摔倒,南帝微微笑了:“想也不會有。若是有,你這雅言也不至於說得如此……”剩下的他沒說,我也心知肚明,畢竟自己的文化水平不言而喻。略一踟躇,卻還是向他道出實情:“陛下,其實在北邱時,也曾和宗室裡的哥哥姐姐們,一同在宮裡學過幾天漢文。只是那時年幼無知,也沒太注意聽講,沒能學透。”
實際上,我那哪是沒學透,入門都不算。
南帝頷首,又道:“那,你可想再學學呢?”
我怔仲,疑惑道:“陛下是要給我遣來夫子嗎?。”
南帝淺笑道:“不是單獨為你挑選夫子,而是讓你和皇室宗親裡的孩子一起去尚書苑上課。本來,這事不用你親自跑一趟,通傳一聲便是了。不過考慮到,這事還得問問你本人意思,你若不願意,朕也好另做安排,所以讓人傳口諭讓你進宮。”
我鬆了口氣,原是如此,隨即乖巧回道:“一切都聽陛下安排,缺缺願意的。只是陛下國事繁忙,還忙裡抽空去關心我這點小事,為我尋了這好去處,我深受皇恩,多謝陛下美意。”
南帝沉吟,須臾笑道:“既如此,那你便定個時間去尚書苑報道,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向祭酒詢問便是,也可向你的左右同窗求助。”
我起身立即領旨,臉上全是笑意:“多謝陛下恩典。”
南帝倒沒想到我答應得如此爽快,見我欣然接受,含笑點頭,很是欣慰。朵步也鬆了口氣。我心知必然已有人在南帝面前對我有所攻訐,須知異國質子再不起眼,也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時刻看管著才算放心。如果今夜我推了進宮入學的機會,反倒令人起疑心,落人話柄。
南帝點頭,再看著我略一端詳,輕聲問:“孩子,你多大年齡?”
我欠身答:“回陛下,這個月剛滿了十三。”
“你與長極年齡相仿。”南帝薄露笑意,繼而補充道:“他是個溫和性子,待人友善,現在也入學於尚書苑。你去了學院,若是在學業上犯了難處,你自去找他請教便是。”
聽到長極名字,我臉上毫無波瀾,再聽他也在尚書苑,心裡卻微有動盪,隨即又覺出一絲莫名的欣喜。
南帝沒有留我多久,趕在宮門關之前出來派人送我出宮。末了,賞了些鼠須栗尾筆和宣紙和上好的硯臺給我,說是入學之後必定用得著。
回到展華宮已是亥時,本來路上睏意赧赧,可到了宿處卻毫無睡意,心裡欠欠的,很是不暢快。我拿著一塊青石雲紋硯臺感嘆:“這硯臺的雕工看起來好繁複,一定價值連城。這麼好的東西,擱在我手裡真是白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