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模糊不清還泛著波紋,有點像從水下睜眼往上看。能聽見人說話但不清晰,耳朵裡更多是一種壓強失衡後產生的蜂鳴,耳蝸電擊般生疼。她將手指伸進去捅了捅,又轉了轉,兩個頻率正面交鋒,相較不下。好一會兒,視聽終於平衡,慢慢恢復了正常。
胥蘭在她對面坐著,一身便裝,這樣穿戴的目的是為了不讓氣氛過於凝重,同時他也希望能站在另一種身份上表達哀思與慰問。
宋英宸則在她左側坐著,手肘置於膝蓋,兩手做出隨時抱頭的準備,看上去十分疲憊。從那呆若木雞的表情很難判斷他此刻究竟懷揣著怎樣一種心情,傷心欲絕還是萬念俱灰,悲慟哀慼還是膽戰心驚……
無論怎樣,她都能毫不費力的感同身受。
十七年前的某一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節,她經歷了人生最恐怖的變故。當時,好端端活生生的母親忽然從高樓墜落,鮮血汩汩如壞了龍頭的水管,將綠草浸紅。她以為悲痛會當場將她擊碎,然而卻前所未有的清醒,直到整出悲劇落下帷幕才開始了漫漫無期的痛徹心扉,直至今日。
於是她想,宋英宸此刻大抵也該是類似體驗。命運的重創在他失去血色的面頰烙上封印,傷痛將如影隨形直至那生命最後一刻。
對,還會有恨,恨與痛是雙生毒瘤,爭先恐後的在體內瘋長。
她多希望將那顆叫作恨的種子從他心田刨出來,因為沒人比她更明白那種子將長成何等怖人的模樣,魔鬼二字也難以形容。
“……情況就是這樣,我如果早去半小時,她恐怕就不會做傻事了。”陳述完事件始末,胥蘭筆挺的肩背垮了下去,埋下頭,兩顆淚垂直落向地面。
他用渾濁不清的嗓音給予宋英宸勸慰,卻不敢面那雙直愣愣的眼睛。
“英宸,節哀順變,你一定要堅強,這樣你媽才能走得安心。”
宋英宸沒說話,更像是沒聽見,不哭不鬧的樣子叫人揪心。
“千葉,好好勸勸他,你們年輕人溝通起來比較容易,他也願意聽你的話。誰都沒料到是這種結局,但事已至此,日子還得繼續,對吧,一定要打起精神來。”
提出的疑問更像是種求助,她要再不發聲,胥蘭真不知接下來還能說些什麼了。
她猛一眨眼回過神來,才發現胸前早溼漉漉一片,全是淚。
“英宸……”她小心翼翼喚道,並伸手拉了拉宋英宸的衣襟。宋英宸側過頭,凝視許久,竟衝她笑了,那笑容不摻雜任何陰霾,如初見時明媚。
她與胥蘭面面相覷,均對宋英宸的表現感到忡忡。
“我不知道該怎麼勸你,但就像胥叔叔說的那樣,你一定要振作,不然盧阿姨不會安心的。”
宋英宸搖搖腦袋,抓起放在茶几上的死亡證明書扇了扇,抱怨道:“好熱。”
胥蘭趕緊起身將窗戶推開,並順著他的話說道:“今年這天氣是有點反常,還沒入夏就已經二十七八度了。”話雖如此,他卻禁不住為宋英宸的反常舉動打了個冷戰。這不該是母親突然離世的兒子該有的表現,冷靜得近乎麻木。
“英宸……”千葉攔下宋英宸扇動死亡證明書的手,將紙片接了過來。
宋英宸微微一愣,隨即孩子氣的嘟起嘴。
“他也說熱。”他指著胥蘭。
她忙跑去廚房給他倒了杯白水,又添了幾個冰塊。
“喝點冰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