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衝一屁股坐下,背靠井壁,想起很久前跟雷小豹說過的一句話。
“說真的,你怕死嗎?”望著木板破裂處透出的天,藍盈盈像水彩塗過的痕跡,卻判斷不出當下幾時幾刻。
千葉也坐下來。
賀衝的提問沒了曾經的敵對態度,卻多出份老友間暢談的誠懇。
“怕。”她淡定的說,發現鞋子前端破了個洞,“我有很重要的事沒完成,不能死。”
“我也是。我還沒幹出事業,沒結婚生子,沒跟心愛的女人去伊瓜蘇看大瀑布,到北極同愛斯基摩人喝烈酒……”賀衝嘆息道,眼中焦急盡數融化,匯成一汪潭水般的遺憾,“我甚至還沒遇到過真正心愛的女人,媽的。”
“我哪兒都不想去,就想回家。”
“回家多容易。聽說你是瀾城人吧,咱倆要能活著出去,我給你放假,管你交通費,回家好好玩一段時間。”賀衝慷慨的說,卻沒注意到千葉失落的表情。
“謝謝,你別再折磨我就阿彌陀佛了。”
她低頭垂目,心中無限惆悵。嚴格來說,家的形式對她而言早沒了,家的意義卻還在。那是療養院裡的某張床,上面躺著日思夜想的母親。
“說句不好聽的,你比我好,至少你沒錢,死了沒那麼多遺憾。”賀衝繼續說,直白而不顧他人感受的風格毫無改變,“我才不划算呢,家裡那麼多錢來不及花。”
“你這是什麼話,有錢人就金貴些嗎?”千葉忍不住瞪他一眼。
“但你不能否認大多數人都想當有錢人啊。”說起家裡的事賀衝完全像沒腦子的孩子,毫不避諱,“好容易投胎到這麼有錢的家裡,錯過又不知要等上幾生幾世呢。”
“你居然這麼宿命論?”
“不是宿命論,是自知之明,其實我一點不像賀家的人。我爸在商界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我媽我姐也是一等一的人物,走哪兒都是焦點。唯獨我沒什麼本事,上學成績不好,學人投資也總是虧,我爸就是看我玩得太嗨才讓我來寰宇的。其實你知道,寰宇沒什麼好管的,我姐早把底子鋪牢了,我不過吃現成。真讓我白手起家從頭開始,我可能連你都不如。”
“好吧,能成為你參照的標準我也很榮幸。”千葉哭笑不得的聳聳肩。
“你為什麼救我?”賀衝突然問,臉上浮現出從未展示過的柔軟表情。
“人之常情啊,誰在那時候都會挺身而出,何況你還是我老闆。”
“你一點不怕?”
“那種時候什麼也來不及想,也來不及怕,悶頭就迎上去了。再說,人應該勇敢,這世上之所以那麼多為非作歹的人,就是因為大家怕。越怕,他們就越肆無忌憚,要真壯起膽子對著幹,估計也不敢怎樣了。”
“……連累你了。”
說完這話,賀衝將臉扭向一邊,這對他而言,已是能說出口最謙遜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