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趕著馬車跟著隊伍朝前移動。</br>隊伍行進的速度倒也不慢，這個時候願意離家並且能跟上大部隊的人，心中都有一股緊迫感。</br>大傢伙知道如果被徵兵的人追上，會是什麼後果。</br>那絕對比老實在家待著等徵兵的人來，更嚴重。</br>所以大家都在鉚足了勁趕路。</br>隨著時間的流逝，隊伍裡嘈雜的時間漸漸消失不見。</br>沒力氣說話了。</br>天上的太陽又毒又烈，頂著這樣的日光趕路，本就是一種酷刑，更別提大傢伙還都是負重前行。</br>最先受不了的就是幾歲的小娃子。</br>更小一點的娃子，都被大人揹著或抱著。</br>再大一點的孩子承受能力要更強一些。</br>只有大概處在五到九歲之間的孩子，最難熬。</br>馬車前面的這家就是如此。</br>一個大約四五歲的男娃正一手緊拽著他孃的衣角，一手抹著眼淚，小嘴微張，哭喊著：“娘，我累，嗚嗚嗚......”</br>被叫孃的婦人，背後揹著個揹簍，揹簍裡有個兩三歲的女娃。</br>婦人前面掛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她累地滿頭大汗，此時聽到兒子的哭聲，心如刀割。</br>“他爹，你把手推車上的東西往我身上再掛點兒，讓虎子坐車上歇會兒。”</br>小娃子的爹不僅推著手推車，身後還揹著一揹簍的家當，他喘著粗氣道：“虎子再堅持會兒，你看你堂哥、還有你堂姐，都在堅持呢。”</br>漢子當然也心疼兒子，這種天兒趕路，他一個大人都有些受不了，何況是幾歲的小娃子。</br>可他也心疼媳婦兒，媳婦兒本來就夠累的了，哪裡還承受得住更多的重量。</br>虎子哇的一聲哭出聲，心裡委屈不已：“堂哥都十五了！堂姐也十一了！我才五歲！五歲！”</br>旁邊有位年紀稍大，長相大氣的婦人，朝男娃的娘靠近一步，“弟妹，你把你前面掛著的包袱給我，抱一會兒虎子，這孩子算是遭了大罪了。”</br>“大嫂，那哪行，你這身上東西夠多了。”</br>兩位婦人的婆婆，宋婆子，沉默地聽著兩個兒媳的對話，心中為有兩個好性子的兒媳感到欣慰。</br>只是宋婆子心思一轉，想到了自個那短命的男人和大兒子，又想到這次離家逃難，未來不知道會怎樣，嫁出去的倆閨女也不知道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著面，這心中就像是被刀捅了個窟窿，咕嚕咕嚕往外冒血。</br>其實程晚之前在村裡見過這位宋婆子。</br>程晚打算買騾子車那日，回村的時候，這位宋婆子和幾個婆子、婦人正坐在一棵樹下敘閒話。</br>當時程晚趕著賈勝家的牛車從旁邊路過，和幾人淺淺打了聲招呼，就回家了。</br>這位宋婆子就是當時最後勸說狗蛋媳婦兒的那位婆子。</br>宋婆子從腰間的布袋裡小心地掏出三個銅板，臉上擺出禮貌、甚至可以稱得上討好的笑容。</br>“程晚，不知能不能讓我家這小孫子蹭一會兒你家的馬車，你放心，不白蹭，我們給錢，不行給糧也成。”</br>宋婆子的兩個兒媳和小兒子一驚，趕緊回頭瞅程晚的臉色，生怕自家老孃惹惱了程晚，惹來一頓揍。</br>要是程晚知道他們的想法，一定會沖天翻個大白眼。</br>把她當什麼人了？</br>她有那麼不講理和兇殘霸道嗎？</br>程晚看了一眼宋婆子，又看了一眼熱得滿臉通紅、慘兮兮的小男孩。</br>“把他遞上來吧。”</br>程晚趕著馬車緊跟在這家人後面，自然聽到了這家人的對話。</br>挺和諧的一家人。</br>倒是不惹人討厭。</br>尤其這老太太，做事兒挺敞亮。</br>在不損害自己利益，且自己也有餘力的情況下，程晚並不吝嗇於對旁人釋放些善意。</br>她是個擁有普通情感的正常人，不是沒感情的冷血動物。</br>程小姑一直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她很自覺，雖然將心比心，她很心疼在地上走路的小娃。</br>但她知道自己一家都是沾了孃家、或者說大侄女兒的光。</br>所以她並沒有隨便發善心，她也不會去做有可能會讓程晚為難的事。</br>此時聽到程晚發話了，程小姑趕緊從車廂裡探出頭，朝小娃子的娘伸出雙臂，“把娃給我吧。”</br>小娃子的娘連忙把兒子舉起來遞給程小姑，嘴上不停地道謝，又交代兒子，乖乖的，不許鬧騰。</br>程晚提高音量，“反正你家給了錢的，十個銅板買這小娃坐一會兒，我不吃虧。”</br>宋婆子一愣，反應過來趕緊配合，大聲說道：“給錢那是應該的，這時候誰要是還想著白蹭別人的車，那得是多厚的臉皮才能做出這樣的事！”</br>程晚挑眉一笑，心說：“這老太太挺上道。”</br>宋婆子的小兒媳把兒子遞進馬車的動靜不小，附近和稍微前面一點的人都注意到了。</br>他們短短几息之間的心路歷程是這樣的：</br>“哎呦我天，這是要幹啥？！敢佔程晚的便宜！膽子不小啊！這馬上不會要打起來吧？”</br>“什麼？居然進去了！程晚居然讓那小娃進馬車了！這程晚這麼好說話嗎？那自家娃......”</br>“啥？十個銅板！就能坐一會兒？這也太......”</br>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了，總之，這馬車是真坐不起。</br>隊伍繼續向前行進，大約一刻鐘後，程晚的耳朵突然動了動。</br>程晚皺著眉頭努力排除干擾因素，仔細聽後面的動靜。</br>這噠噠噠的，是馬蹄聲嗎？</br>馬蹄?!</br>程晚神情一凜，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來，徵兵的人追來了？！</br>程晚剛有此猜測，就聽到了後面傳來的大喝。</br>“前面的人立即停下！跟我等回去，否則一律按抗命論處，格殺勿論！”</br>“前面的人立即停下，跟我等回去！”</br>！！！</br>“啊！他們追上來了！追上來了！”</br>“快跑，快跑啊！”</br>“他們說不回去全部格殺勿論！那咱們還跑不跑啊？！”</br>......</br>本來好好的隊伍霎時亂了起來。</br>有的人使勁往前擠，有的人扔掉行李，拉上家人就朝兩邊的山坡上跑。</br>還有人被後面的人話語中的殺意嚇得瑟瑟發抖，站在原地不敢動。</br>程小姑一把拉開車簾，朝程晚大喊：“把馬車停下，你趕緊往前跑，去找你奶他們！”</br>程晚一臉平靜地勒停了馬車。</br>程小姑看程晚真的把馬車停了下來，大鬆口氣，急急道：“你快走吧，和你爹、二叔他們一起逃命去。”</br>此時的程小姑已經做好了這輩子很可能再也見不到孃家人的心理準備。</br>而車廂裡的李三柱攥緊拳頭，恨自己恨得牙癢癢。</br>他覺得要不是因為他，程晚趕馬車的速度就能更快一些，那樣說不定早就和林老太他們會合了。</br>也不至於現在讓程晚一個人落在後面，想去和林老太他們會合都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