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說完,抬起頭來看著蘇縝。
還是這一方石桌,那時候她看著對面的人,覺得好近,今天卻覺得好遠,遠的甚至連面目都模糊了起來似的。
蘇縝說今天是來道別,她的心情又何嘗不是道別,對‘黃公子’的道別。
她真希望蘇縝可以給她一個解釋。既然他今天來了,便也說明自己在他心中並非一個路人;他想要與自己道別,說明他也不是毫不珍惜他們之間的情誼。既然如此,何必再騙她?只要他開口,無論他有什麼樣的苦衷,她都可以理解。
對於這段無法宣諸於口的暗戀,她從沒想要求得什麼結果,只想好好的存下回憶,只想得到一個釋然,乾淨完整。
她看著他,捕捉著他神情中的每一點變化,直看得心裡發苦。他只是望著自己,那明明是有許多想要說的眼神,偏偏卻又閉口不言。
“你都知道什麼了?”良久的沉默後,蘇縝聲音略帶沙啞的問道。
夏初怔了怔,隨即嗤然一笑,失望透了。她略有點氣惱地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西京沒有一戶姓黃的富商,也沒有一個叫做黃真的公子。”
“你去查了?”
“我沒有查,偶然知道了而已。公子究竟有多麼天大的秘密我聽不起?”夏初側頭看著他,“公子怕什麼呢?”
他怕的太多了。怕坐不穩母后用命為他換來的皇位,怕朝堂上一雙雙盯緊了他的眼睛,怕有人挖出藏在他心裡的這份禁忌的愛,怕終有一天自己會害了她。
他今天也不該來。他應該斷的乾乾淨淨,應該忘得徹徹底底,可他忍不住。他對自己說要道別,可這道別卻更像自己給自己尋的一個藉口,很站的住腳的藉口。他想用這個藉口再見夏初一次,最後一次。
他沒想到夏初已經知道了黃真的身份是假的,想想剛才扯的謊,只覺得自己份外可笑。
“從管陽回來,我每天都想著你什麼時候會來,我給你帶了禮物,院子和石桌每天都打掃乾淨,魚缸裡還養了幾條小金魚。我想,黃公子許是太忙了,能讓小良來一趟也行,可是小良也沒來;我想黃公子也許不在西京,是行商去了?還是迎親去了?等你有空了自然會來的。你來了,要道別,可向我道別的卻已經不是黃公子了。”
蘇縝靜靜地看著她,靜靜地聽著。夏初說的每一句,放在他心裡都是疼的,可就算是疼,他也想一字不差的記住。有幾個瞬間,他幾乎忍不住想要脫口而出自己的身份。可說了又能怎樣?換得她的諒解又能怎樣?除了讓她惶恐之外,不會有半分改變。終究該斷的還是要斷,斷在哪裡,都是斷。
“夏初,西京也許沒有黃真黃公子,但在你面前的仍是黃公子。”
“現在我也只能這麼想了。”夏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你叫我夏初,可我又該叫你什麼呢?我惦念的朋友,姓甚名誰家住哪裡做何營生,我一概不知,我怎麼才能說服自己我真的認識你?我從管陽帶了禮物回來要怎麼給你呢?我想見你的時候要怎麼找你呢?只能坐等著你從天而降,這算什麼呢?”
夏初越說越急,抬眼看見蘇縝的神情,便說不下去了。她沮喪地嘆了口氣,一把揪下頭上的帽子,煩躁地捋了捋頭髮,“算了,好歹你還來與我道別,你要是就如此的消失了,我豈不是也無可奈何?抱歉,我並不是想讓公子尷尬。只是這些話放在心裡難受,既然是來道別,那就不妨痛痛快快的道別了吧。”
她吸了吸鼻子站起身來,“公子等我一下,我去拿個東西。”
夏初進了屋,蘇縝轉頭看了看院裡的那口魚缸,緩緩起身。他還記得那次他探頭去看,裡面只有殘存的雨水,還有一團團汙糟的青苔。而現在,幾尾紅白的小魚正靜靜地鳧在水中。
蘇縝低頭看著,不期然的便有一滴水掉了進去,驚得魚兒擺尾四處散開。他怔了怔,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掌心一片潮溼。
也好,這未嘗不是一種辦法,他騙了她,她討厭他,即便將來再如何思念,也尋不到理由來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