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相對無言之後,安良憋不住開口試探道:“閔大人,我覺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大人可有這樣的感覺?”
“什麼地方?”閔風一動未動,也沒什麼表情。
安良往他身邊挪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我與大人你是朋友,說了您就當沒聽見就是了,能應下嗎?不然你可就是害死我,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閔風極輕微的彎了彎唇角,轉過頭瞧著他,“安公公還是不說的好。”
安良被他噎了回去,隨即悻悻點頭,“也好。”言罷又邁步挪了回去,忍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沒忍住,轉頭背對著閔風自己嘟囔道:“唉,也不知是福是禍了。”
閔風聽的真真切切,沒說話。
蘇縝面前的巖霧茶已經涼了,他垂眸瞧著。這段日子他都沒再喝巖霧茶,初時是為了刻意避免想起夏初來,後來就想給她留著,他知道她喜歡。
雲經寺是他與夏初第一次見面的地方,他便也想在這做個告別,這裡靜,也許自己就能平平靜靜的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夏初是他前行路上不小心拐入的一處桃花源,雖好,卻不能容他盤桓不去。一片天下,一丈龍椅,不管他想或不想,倒底是爭來了。所以,這副擔子,也無論他想挑或者不想,都必須擔下去。
再美好的錯誤,終究還是個錯誤。
自古都說帝王最是無情,其實不是真的無情,而是不能有情。情是暖的,化了筋骨便是軟肋,被人捏住不單會傾覆了自己,到頭來也會害了對方。
若不曾相見相識就好了,若管的住自己的心就好了,若她是個女子……
蘇縝自嘲地輕笑了一聲,如今想這些也都沒什麼意義了。繞了一個很大的圈,事情還是回到了最初他所以為的那樣,此後深宮之中,望月而坐,便想想那初夏時節搖曳的葡萄藤,想想那淡淡的皂角香,想想落在自己肩頭的柔軟短髮,或許直到自己再也想不起來了,時光也就匆匆的過了。
他編好了理由,卯足了力氣出得宮來,想要與夏初告別,卻因為沒能找到夏初而洩了這口氣。心裡說不上是什麼樣的滋味,有點逃過一劫的慶幸,也有終將還是不得不面對的苦澀。
茶涼透了。蘇縝站起身來,又看了看對面空空蕩蕩的蒲團,緩步而出。
安良伺候著蘇縝從雲經寺後門上了馬車,閔風隱去了蹤影,馬走車行,拐出巷子便匯入了街道中。
蘇縝讓安良拐了個彎往南去,他說他想再喝一碗福記羊湯。安良調轉了馬頭,心裡卻越發的不踏實起來。皇上悶在宮裡的時候,他總想著出宮來散散心就好了,今天終於是出來了,可感覺卻好像更糟糕了。
昨晚離了御書房,皇上讓他挑燈引路卻沒回寢宮。沿路緩緩兜轉時,他覺得這華美的亭臺樓閣之間只有皇上一個人,似乎連他都是不存在的,無比空曠寂寞。
停下腳步時,他左右觀瞧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是哪,不禁低聲地勸道:“皇上,這崇仁宮已經荒了許久了,雖已入夏,夜裡還是風涼露重,皇上保重龍體要緊。奴才伺候您回宮早些安置了吧。”
他挑著燈,只照的見皇上的一片衣襬,衣襬下,那雙明黃的朝靴一動未動。他不知道皇上在想些什麼,卻覺得莫名的心慌。
“朕……倒底還是不如他。”這聲音輕輕淡淡的,化進了夜裡。
他初時以為自己是聽錯了,低著頭不敢多問。靜了好一會兒,腳步輕響,他忙拎起燈快步地跟了上去。走了一段之後他回頭去看,崇仁宮一片黯淡,只有一宇宇的飛簷層疊,在墨藍的天空中留下無聲的剪影。
他不知道皇上為什麼會突然跑去蘇繹出宮立府前的住處,隱約覺得或許與今天出宮之事有關。
昨天一夜,他都在想著皇上說的那句話——朕不如他。不如蘇繹嗎?不如那個敢為了一個男子拋卻一切,乃至性命的兄長?
他是個公公,他年紀尚輕,他不通情事,但他不傻。可他寧願什麼想不明白。
馬車到了福記羊湯的巷口,安良勒停車跑了進去,不一會兒兩手空空的又從裡面出來了,有一點不知所措。
“怎麼了?”蘇縝問他。
安良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公子,福叔已經不在了。”
蘇縝看著他,手在膝上緩緩握成了拳,半晌後手掌一鬆,便輕輕闔眼靠在了車壁上,“知道了,回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