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來,那顯然不是紅漬。豁然印著的,是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帥印。如今這天下兵馬大元帥可是當今天子的親兒子廣平王李俶。而且戰亂之際,這帥印之下的權力毫不遜色他那皇帝老子的玉璽。
這是哪一齣?父親的信簡單平常,看不出有什麼大事發生。可這背後,卻又蓋著廣平王的帥印,明白告訴自己這是一件天大的差事。
順其自然吧。公子這樣想著,將信收好秘藏。
高仙芝、邊令誠都是比自己大過三十幾歲的人物,又逢遭戰亂,他們兩個的事,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不過,他倒是已經想到了一個人,也許他知道,打定主意,便安心去睡了。
主僕二人不緊不慢,倒也在日落時分趕到了輞川所在。
沿著輞河走到一處水淺流緩的地方,那裡有一座漫水橋,頭大的卵石用鐵條箍住砌成三座橋墩,海碗粗細的榆木對半劈開鋪做橋面,河水緊貼著橋板流淌而去。
過橋不遠,一處山崗前的巨石上刻了“華子崗”三個字。繞過巨石,一條小路沿著溪流而上,直入深谷。二人落鞍,牽馬進了幽谷。
山谷裡,夕光斑駁,分外清幽。一縷涼風,吹得人心透徹。
最奇的一處,溪底是一塊極大的青石,淺溪緩緩,綿延一百二十餘步,全無半根雜草、石屑。青石冷然,令那淺淺的溪水,生起無限的清涼之意。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王老居士的《山居秋暝》,大概就是在這裡得來的吧。這樣的地方,真是容易讓人生起出世的心意。
王維別業的入口,在一小塊較為開闊的空地上,那裡雜花野草生得非常茂密。小徑沒入其中,盡頭是一座簡單的木門。兩根圓木分開樹立作為門柱,丈二處又架設幾根橫木,人字形支了一座草亭。柴門,用去皮的荊條編制,年深日久,木色漸漸有了幾分枯意。
右邊的門柱上繫了一個碗大的鐵鈴鐺,鈴錘下端繫了一根細長的草繩。
門庭,十分的簡單樸素。
要說這王家本也是河東望族。只是王維生性淡泊,後來習畫學詩,沒有沾染門閥子弟慣有的奢靡遊俠之氣。近禪之後,愈發的安素曠達。是以,這莊園經營許久,也只是更加幽樸歸真,不見半點的豔俗痕跡。
二人拉馬近前。那小僕見得公子眼色,去搖動細長的草繩。驚起一隻灰色的松鼠,滑下木柱遊入了草叢。鐵鈴聲,悠遠清揚,在山谷裡流轉回蕩了好一陣子。
應聲而來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童子,留著桃形劉海兒。童子一見來人,十分歡喜。因為,每當這位公子來的時候,就會有上好的酒食瓜果享用。這對一個孩子來說,無疑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童子接過公子手裡的韁繩,招呼著大家入內,和小僕一起把馬匹安頓好後,早已按耐不住,趕忙興沖沖取下公子帶來的包裹箱籠。
此時,已經能看到一處臨湖的屋舍,旁邊一塊巨石,刻有“鹿寨”二字。走到近前,能看到旁邊的一處小小渡頭。一葉扁舟系在湖岸。
“老居士就在竹裡館。我們直接過去就好。”童子一臉稚氣。
公子點頭上船。吩咐小僕幫童子一起撐船過去。
湖,不大。只是興之所至,沒有砌築環湖的路徑,任由野樹瘋長逼壓湖面。
竹裡館,是一座“榭”,竹木搭建,茅草棚頂,只有三面圍合,臨水一側探出湖去,裝了低矮的欄杆。又因館舍兩側種了許多的毛竹,因而取名竹裡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