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為你不會來呢。”
周瑜望著司馬弦的背影,難免有些苦澀地笑著。她的身形籠在青衫下,迫近遲暮的日光拂過單薄的肩膀,隨著瀟瀟竹影而破碎分裂。較之當年而言,司馬弦已是消瘦了不少,可見回鄉之後她過得不甚安樂。
重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周瑜沉吟措辭了很久,卻仍是這樣開口。
他也想再見上她一面,只是不曾想過會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時間。
“是覺得我不會來,還是你不敢讓我來啊。”司馬弦仍背對著周瑜。他看不見她的臉,卻聽得出那戲謔的語調裡多少有幾分強掩的酸澀:“小喬姑娘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吧?江東二喬的盛名,嘉琰在洛陽也有所聽聞。英雄配美人,自然是人間佳話。”
“你明知納妾一事非我所願,又何苦咄咄逼人。若你想,哪怕是此時此刻,我也會向伯符請願娶你入府。”周瑜向前邁了一步,將司馬弦蔭庇在自己的身影裡:“只可惜……”
“只可惜,我們之間早已再無可能了。”
司馬弦轉過身,鼻尖離周瑜的衣領只有短短几寸的距離。抬起頭的一瞬間,她的手掌幾乎使了全力將周瑜猛地推離自己,投向他的目光霎時冷冽如冰。
“我不過是應了伯符的邀約,來赴故人的婚宴而已,別無他意。”司馬弦眯起眼眸,凜冬般的雙眼凝結了寒氣。唇角懸著嘲弄的笑容,她一字一頓地喚他:“周府君。”
“……你叫我什麼?”
周瑜皺起了眉頭。這是他第一次從她的眼中看到對自己的警戒和疏離,甚至敵意。周瑜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或是做錯了什麼事,明明他們二人始終心意相通。
更何況,司馬弦竟稱他為府君,而不再是公瑾。
“周府君。”她神色淡漠,譏諷的眉間有些虎狼般的猙獰:“你我緣分已盡,大可不必再提起從前的舊事。如今我與你、與伯符,都不過是尋常同窗的關係。話已至此,希望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周瑜注視著司馬弦的眼睛,極力壓抑著自心底升騰而起的痛楚,也壓抑著近乎本能的衝動。那撕裂般的痛感似是在心房種下了根莖,逐漸綿延爬蔓上來,拉扯著他的冷靜,在心口綻放出層層疊疊的毒花。
為什麼?
“司馬弦,你……”
聽見他連名帶姓地喚著自己,司馬弦的臉上似乎倏忽間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欣慰。然而僅僅是一瞬的工夫,她又恢復了先前的冷酷與絕情。
司馬弦走上前去,伸手以指尖戳著周瑜的心口:“疼嗎?我不允許。中護軍如此脆弱怎堪大任?你須記著:在你的身後,可仍有許多雙眼睛。”
只一句話,便像是針尖刺進指腹般的凌厲,教人渾身一悚,轉瞬之間便醍醐灌頂。
——有許多雙眼睛。
——在你的身後。
周瑜霎時明白過來。他一把拽過司馬弦的手腕,將她拉近自己,仰起的小巧臉龐頓時籠覆在他寬闊的身影之下。周瑜眉峰緊蹙,問詢的目光掩藏在浮於表面的脅迫中。
司馬弦輕輕閉上眼,以此作為肯定的答覆。
在周瑜的身後,不遠處那個陰暗寂靜的拐角,正有人藏匿於旁側偷窺良久。來者似是毫無經驗,扶著白牆竊聽時竟漏了兩寸衣角。
周瑜心領神會,佯裝惱怒地將司馬弦甩開,隨即拂袖轉身,目光亦是掃到了那匆匆離去的身影。
“既如此,我倒想請司馬姑娘在婚宴上撫琴一曲,以貽故人。”他朗聲說著,卻分明是故意說給倉皇逃走的那個人聽。
司馬弦微微向前邁了半步,同周瑜的背影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這道寬闊的背脊,在她十七歲之後便再也觸碰不得了。適才他在人群中央敬酒,一襲紅衣獵獵張揚,猶如東昇旭日般耀眼明亮。司馬弦最喜周瑜穿紅,可如今他確實穿上了婚服,這端正瑰麗的大紅卻刺得人眼球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