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上的小小插曲,對於繁忙的漢口鎮根本無關痛癢,沒有激起半點波瀾。但漢正街裡某一處宅院裡的密談,卻對漢口鎮未來的命運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與漢水走向大致平行的漢正街,與漢水長堤碼頭間的距離不超過半里路。因為地理位置獨特優越,所以漢正街成了漢口開埠後最熱鬧的商業街。
然而,局勢的不穩定和日益惡化,嚴重影響了漢正街的生意。
徽州和周邊地區的三年大災,為漢正街帶來了許多操著外地口音的廉價苦力。久不開張的坐商們百無聊賴的坐在店門外,失神的眼睛在街上的行人身上來回掃視,希望蹦進來一兩單大生意。而那些已經在漢正街發了大財的大商巨賈們,繼續著他們紙醉金迷的腐朽生活。漢正街周邊那些一處處宛如天上人間的豪宅,彷彿就是他們鉅額財富的最好註解。
漢正街以南的一條小巷,名叫天通巷。
在漢正街南北兩面數十條支巷中,天通巷只是條不起眼的狹窄商巷。沿街分佈著一些大大小小的商販店鋪,寬窄剛剛能容納一輛馬車進出。
然而最近,這條小巷的名氣陡然大了起來。原因嘛,就是這破爛巷子裡突然開張了一家錢莊。
五短身材體態肥碩的周文正緩緩下了馬車,臉上額頭上全是大顆的汗珠。他小心護住身上綢衫,侷促地從馬匹溼漉漉的身體與一家包子店簷柱間的窄縫裡擠過,不讓潔淨素雅的綢衫與骯髒油腥的柱子接觸,也不讓簇新的皂靴踩上地面上大灘的油漬湯水。
“老吳怎麼選了這麼個鬼地方開錢莊?這裡的人像有銀子進錢莊嗎?”周文正來到街面寬闊處便嘟囔道。
頭上的陽光明晃晃的,巷子一眼望不到頭。能看清楚的地方,便是巷子兩邊那無窮無盡的破爛鋪面。
“吳伯那是好酒不怕巷子深!”
周文正的掌上明珠周淑英女扮男裝,一面牽著他爹的胖手往前拽,一面嘴裡反駁道:
“再說了,吳伯到湖廣來才多久?人家幾個月時間開了八九間店,光是武昌、漢陽、漢口就是三間,他哪有時間東挑西揀?依著女兒看,論這開店的本事,吳伯比您都大!”
女兒口中的吳伯,名叫吳謙毅,是目前匯通錢莊湖廣總號實際上的大掌櫃。
匯通錢莊在新政壩的錢莊,其第一任掌櫃便是吳謙毅。那時,作為新政壩土著的周文正對蜀王府出來的吳謙毅刻意結交,兩人很快便稱兄道弟,成了莫逆之交。膝下無兒無女的吳謙毅對周淑英尤其喜歡,就差一點收了做乾女兒。想不到時隔不久,三人又在這遙遠的漢口鎮打交道。
“你吳伯那是狐假虎威,打著世子爺的招牌,花著世子爺的銀子。如今你爹也有招牌銀子……好,好!他本事比你爹大!”
周淑英不是替吳謙毅說話,而是替目前主政湖廣的羅景雲在說話。
周淑英在夷陵沒有找到羅景雲。聽說羅景雲到了荊州,結果在荊州也沒有找到,又說到了武昌。羅景雲在武昌的落腳點,多半就在匯通錢莊。正好周文正也要找吳謙毅商量事情,於是周淑英便著急拉著他爹上門拜訪。
周文正的腦中想著他未來的女婿羅景雲,眼底瞧著她疼愛了十幾年的女兒周淑英,突然心頭一股酸水湧上喉頭。都說女兒與爹最親,結果這還沒嫁呢,心裡便只有她的小情人!
“行了爹,別犯醋了,女兒那叫戀愛!喂,錢莊不會關門吧?爹,你自己走幾步,我先去前頭給您找廟門!”
“一家錢莊,大白天的怎麼會關門?真是越大越不會說話,越戀愛腦袋越堵得慌,一開口就不吉利!老實陪著你爹走幾步!這巷子也怪,車子不好進來也不好出去,錢莊的銀子銅子怎麼運走?”
……
周文正父女這趟湖廣之行,正經的差事是為著給入川的流民送鹽。
鹽業改革之後,周文正沒有像姻兄李俊英、李俊成一樣兼職保寧王莊。他先是在李、周、賀三家合夥的鑿山社裡當了幾個月掌櫃,然後應羅姑娘之誠邀,出任了四川鹽業專賣總公司的副總經理。
從鑿山社的股東兼大掌櫃變身為四川鹽業專賣總公司七八位二掌櫃之一,本性懶散,在政治上依靠姻兄李俊英出頭的周文正當然沒有興趣。可是他架不住寶貝女兒的輪番鼓搗,只好捏著鼻子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