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四年臘月六日清晨,天矇矇亮,定遠北門大開。
護國軍董卜第三騎兵營三百多董卜騎兵在騎兵一營一連一個排的引導下,隆隆奔出城門,沿著南充縣到定遠縣的官道向北而去。定遠縣北門外的碼頭也忙碌起來。一艘大船解開纜繩,向對岸渡口劃去。
與此同時,嶽池水右岸的營壘中則湧出了大隊人馬。天全土司第二騎兵營兩個連、蜀王府警衛營兩個連的騎兵、護商隊第十營二、三兩連的步兵,在炮兵第一連的六門大炮和輜重一營一連的支援下出動,開始了對嶽池水右岸到嘉陵江左岸之間狹長地帶的清剿。
這次作戰,是朱平槿到達川北之後的首戰。
清剿區域選擇了從定遠老縣城(今武勝縣城)到嶽池水右岸到嘉陵江左岸之間的袋形區域。這一區域,縱深約三十里,底部寬約二十里,口部寬不足七八里。根據戰前的騎兵偵查,這一帶沒有大規模的土暴子,只有到處流竄搶掠的零星土暴子。
本著首戰必勝的原則,朱平槿和他的將領們做了最慎重的部署,出動了幾乎全部的騎兵,還帶上了一半的炮兵。按照江口和長平山兩戰的經驗,他們認為應付五千人左右的土暴子是綽綽有餘。定遠縣留了步、炮兵各一連,輜重三個排和騎兵第一營第一連兩個排,由何承峻和魏幹指揮。在堅固工事和城牆的掩護下,後路同樣無憂。
這次作戰,除清剿土暴子,為封鎖嘉陵江提供預警和防禦的縱深這個基本目的外,還有兩個目的:
一是佔領定遠縣的老縣城。那裡在嘉靖三十年前都是定遠縣治,因此有道破爛的城牆。尹家麟在順江而下定遠時,曾經用一個排搜尋過這個廢棄的城鎮;朱平槿也曾在暮色中用他的望遠鏡觀察過這座古城,卻未能發現任何生命的跡象。佔據了定遠老縣城,可以更好控制嘉陵江和佔據嶽池水的下游,為下一步收復嶽池縣提供前進基地。
二是練兵,讓第十營的新兵們感受大戰的氣氛。此一點,才是朱平槿真正的目的。
他知道,在第十營的三個連中,有許多左護衛和成都五衛逃籍出身計程車兵,在成都這個花花世界裡沾染上了濃厚的市井之氣。有些人是農民、有些人是商販、有些人當過士紳商人的保鏢護院,有些人還當過妓院龜公。這一幫烏合之眾,絕不可能因為朱平槿在左護衛的一番改革舉措,就能在一夜之間洗心革面,變成朱平槿心目中標準的革命軍人。
只有透過戰場見血,才能讓他們在心靈上受一次震撼,在精神上受一次洗禮,讓他們中間的多數人發生良性轉變,同時讓一小部分人在考驗中被組織淘汰下來。朱平槿敢於在戰前遣走主力第一連,正是要親眼觀察他們最真實的表現。他相信,在他的眼皮底下,這幫兵油子絕不敢棄主而逃。否則,朱平槿對自己的世襲親兵,有的是收拾法子,而且可以收拾祖宗十八代!
……
冬季的清晨,薄霧漸漸散去,留下灰撲撲的淡霾。
蜀地的冬日總是這樣,難得見著一回太陽。
腳下是荒蕪的田地,遠處是綿延的淺丘。劫後的川北大地,黃草遍地,荊棘叢生,一幅蠻荒之地的淒涼景象。村子都被廢棄,人煙了無蹤跡,只有兔子和野豬在荒丘間四處亂竄。兇狠的狼群不願放棄自己好容易佔領的地盤,佔據了丘頂高處遠遠監視著突然出現的軍隊。
定遠縣與其東北方的嶽池縣,東南方的安居縣和銅梁縣一樣,都是川中盆地中的農業大縣。因為地處幾條大江的交匯處,水源非常豐富,這四個縣的農業生產條件非常好。尤其是嶽池縣,縣境位於金城山南麓一小塊窪地中。四周有丘陵,中間則是平緩的淺丘和平壩。幾條河蜿蜒流經縣境,水稻種植條件優越,因此被時人稱為“銀嶽池”。
定遠的農業條件雖不如嶽池,但也不錯。在洪武初年,因為戰亂過後人口凋零,定遠一度撤縣併入合州。但到萬曆年時,定遠官方登記的耕地面積已經發展到近九萬畝,夏秋兩季糧額正稅上升到八千石。可如今,定遠縣又經歷了一個完整的三百年興衰週期,從發展的高峰期跌回了原點(注一)。
第十營的步兵採用了江口之戰前賀有義和劉紅婷制定的清剿隊形,兩連並列,呈前後兩排疏散橫隊,如同散兵線一般。士兵間距約十餘步,一排人展開約一里寬。每連留一個排做預備隊,呈行軍縱隊跟在本連搜尋隊形後的中央,準備隨時前出支援前方。警衛一連的騎兵稀疏展開,在步兵隊形前一里警戒;警衛二連在後,跟在朱平槿身邊;再之後就是炮兵和輜重。
天全土司騎兵分作左右兩翼。速度是輕騎兵的優勢,所以他們無需按部就班地與步兵保持隊形,而是在左右兩翼快速前後左右運動,爭取提前發現大股敵人,並對山坳、河岸等較易藏人的地方進行搜尋和驚擾。如果戰術上有可能,則將發現的敵人趕到步兵陣線前加以殲滅。
董卜騎兵是南北圍剿中的北線。輜重營一個排駕駛渡船已經提前一天出發,董卜騎兵將在定遠縣上游約四十里的地方渡過嘉陵江,然後在嶽池水右岸到嘉陵江左岸之間最狹窄的袋口形成北部封鎖線,防止包圍圈裡的土暴子突圍逃脫。董卜騎兵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搜尋並佔領定遠縣的老縣城。
一個時辰過去了,軍隊已經走出去二十里,前方依然是毫無動靜。一座山丘頂上,朱平槿和他的族弟朱平杸端坐於馬背,看著遠處的警衛騎兵搜尋線正在往前緩慢推進。羅景雲找了個更高的地方,用望遠鏡反覆搜尋。
“世子哥,你說今天會不會一無所獲?”皮甲外罩著紅漆鐵片胸甲的朱平杸,向朱平槿投來疑問的目光。
“不會!這麼大一張網,大魚撈不著,蝦米螃蟹總是有幾個的!”朱平槿自信滿滿地回答。為了自己的安全,他今日穿了三層甲。最裡面一件鋼絲鎖子甲,外面與他族弟一樣,也是一件皮甲一件鐵片胸甲。鐵片甲的防禦效果,比他精美絕倫的閱兵專用禮服好得多。只是為了顯示他大駕親征,頭上招搖的鳳翅金盔依然帶著。沉重的甲冑把他牢牢壓在馬上,連在馬上立起身來都很困難。
朱平槿的自信給了朱平杸希望。他突然看見族兄嘴上紅的白的痘子,連忙湊過頭來小聲道:“世子哥,你想女人了。”
朱平槿輕輕點頭,希望矇混過關:“嗯,想你嫂子了。”
“好像不像!”朱平杸卻輕輕搖頭:“爸說過,心火重了就要趕快瀉火。要不然心火淤積腹中,久了便要結石生疾!”
“你瀉過火了?”朱平槿帶著惡意反問。
“那當然!”朱平杸露出一點小小的得意,“從軍前幾天,爸賞了我個府裡的女子,說是教我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