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平槿回自己辦公室吃了點零食,繼續回到正殿參加議事。江鼎鎮已經吃完了,正在與匆匆趕來的舒國平等人見禮。
“江先生,將上午所奏之事再與諸位先生講講。”朱平槿吩咐道。他自己趁機靜一靜,好好把有些事情想清楚。
江鼎鎮講了土暴子沿華鎣山脈南下騷擾順慶府之事,正要往下談,一位身板筆直的年輕人從對面椅子上站了起來,問道:“華鎣山分東西兩翼,西翼為順慶府,東翼則為重慶府。為何土暴子不襲擾重慶,只是劫掠順慶?”
這是參謀洪其信。
“藩王不養士。可這位蜀世子何止養士而已!”江鼎鎮心中腹誹。面前一排王府文案,個個書生模樣,只是這些書生中除個別人外,個個身姿挺拔,行抱拳之禮,分明就是經過了嚴格訓練的軍人。
儘管心裡翻騰,江鼎鎮依舊鎮定回答:“重慶府本有重慶衛戍守,從去年起,更有秦總兵良玉駐軍萬餘。如今秦總兵雖率軍返回石砫,仍遺白桿兵數百於重慶。重慶知府王行儉惡賊掠民,親率將士剿殺賊寇,故而土暴子不敢抄掠重慶。杜知府有心剿賊,可順慶既無可戰之兵,更無敢戰之兵!”
江鼎鎮趁機講述了順慶府的乏兵之苦。
明初,太祖朱元璋在天下險要之處盡設衛所,遍於郡縣。或一府數衛,或數府一衛。保寧府和順慶府便是後者,兩府總共只有一衛兩所。一衛是指利州衛。洪武年置利州衛於保寧府廣元縣。兩所是指保寧守禦千戶所和廣安守禦千戶所。保寧守禦千戶所駐軍保寧,而廣安守禦千戶所駐軍廣安州。
自從萬曆年播州之亂始,四川衛所就不斷抽軍補營。到了崇禎年,抽軍補營更成了家常便飯。順慶府地處保寧之後,是省裡大員們眼中的安全地帶,所以更是抽軍的重點地區。
“如今順慶一府,只有軍兵兩三百尚為精壯,餘者皆為老弱,不堪一戰。”江鼎鎮總結道。
“江先生,聽說順慶士紳出銀子,養了不少家丁護院。”賀桓追問道,“難道這些家丁也是不堪一戰?”
不說還好些。說起這些家丁護院,江鼎鎮便不住嘆氣。
江鼎鎮解釋道,崇禎初年,儀隴山區便有土賊零星出沒,幾年後陝賊攻蜀,川陝土賊合流。為了應付日益猖獗的匪患,於是順慶士紳像保寧士紳一樣,捐錢募人,組織了許多家丁隊、護院隊。剛開始的效果的確不錯,可天長日久,士紳們的腰包便承受不起了。更可恨的,是土暴子逐漸瞭解了士紳們的底細,哪家士紳助餉多、募兵多,就專門針對哪家下手。幾番較量下來,士紳們都被打怕了。他們都怕自己太積極,反而成為土暴子重點攻擊的目標。
“江先生,順慶府何等重要。怎麼省裡不管?主軍不夠,客軍也是可用的。”舒國平也問道。
“省裡?”江鼎鎮抽動著苦笑一下,“順慶一府十州縣,一州一縣未失。省裡哪會出兵?客軍無非秦楚,秦軍出關,用於中原;楚軍大部,回防荊楚;若說張奏凱、賈登聯、莫崇文三部,與其說是官軍,不如說是土匪。請他們,不如請土暴子!”
這下大家全明白了。
能遮便遮,能掩便掩,報喜不報憂,這就是官場的規矩。只要縣城不失,那就是一縣未失。省裡不要說調兵,就算是遞給朱平槿的呈文,他們都不願一提。賈登聯、莫崇文兩部的戰鬥力雖然比張奏凱要強,但要說起軍紀敗壞,三支軍隊乃是一丘之貉(HE)。
“再者,如今川內絲多糧少,糧價高而絲價低。往年順慶府尚可以絲折銀,清結賦稅,如今……”江鼎鎮搖頭嘆息道。
順慶府和保寧府是四川生絲的主產區。尤其是順慶府,從植桑養蠶,到繅絲織綢,形成了完整的產業鏈。這在很大程度上支撐了順慶府的地方經濟。如今江南絲多糧少,廉價的優質生絲湧入四川,極大衝擊了四川本地的生絲產業。再加上這幾年民生凋敝,百姓連飯都吃不飽,哪有餘錢來買綾羅綢緞?最近羅景雲和陳有福聯名上奏新政壩情事,其中便提到順慶桑農,因為絲價大跌而下河拉縴的事情。
生絲不是沒用,相反用處極大。
衣食住行,衣是排在第一位的。輕薄的綢子可以穿,更可以包裹火藥。
火器局在實驗報告中提到,如果虎蹲炮用細薄綢包裹火藥。因為絲綢燃燒充分,不留或少留殘渣,火炮可以不用蘸水清膛,直接裝填第二發。用棉布和棉紙就絕對不行。不蘸水清膛直接裝填,對提高火炮的戰場發射速度極為重要。因此這次北上先遣支隊的配發虎蹲炮彈藥,全部都是綢包火藥。
絲綢還可以作為士兵的內衣。因為生絲的強度高,模量(注一)大。多層絲綢經過合理編織,甚至可以作為現代軍隊的防彈衣,抵禦子彈的衝擊。蒙元騎兵曾用絲綢作為內衣,當箭矢射穿鎧甲後,可以直接扯衣服,將箭頭拔出。朱平槿也曾有如此打算。只是軍隊衣服用量很大,目前的棉布供應充分,於是暫時放棄了這個計劃。
除了軍用,生絲還可以用作茶馬貿易。只是藏區寒冷,輕薄的綢子銷量不大,厚實華麗的緞子卻大受藏區上層歡迎。成都府出產的錦緞舉國盛名,朱平槿在飛仙關送給高安泰藏族相好的禮物,便是一匹價格極為昂貴的錦緞。除了藏區有需求,印度、尼泊爾和阿富汗等地對絲綢也有較強的需求。曹三保在榷場接觸了一些藏區商人。他們告訴曹三保,許多茶葉和綢緞,翻過了大雪山,到達了所謂的德里帝國(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