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福和羅景雲兩人齊聚新政壩,磨刀赫赫向土賊。而省裡的一干大員,大清早便在巡撫衙門外集合站班,然後按照品級高低排列,乘轎的、騎馬的,浩浩蕩蕩從成都北門出去,迎出十里之地。
向來對各種熱鬧趨之若鶩的成都市民,不知道發生什麼大事,只好託關係偷偷打聽:原來是朝廷的欽差來了。
廖大亨自然走在頭裡。他的品級雖然沒有三司高,但他是巡撫,有個欽差的頭銜,帶著王命旗牌,這種場合歷來是當仁不讓。廖大亨沒有乘轎,而是騎了一匹戰馬,與打前站的禮部祠祭司員外郎於劼(JIE)並轡(PEI而行。他們倆是同年進士,廖大亨任兵部主事時,於劼是禮部主事。
“……好險啊!幸好當日天色已晚,世子和二王子沒有來得及服用,要不然蜀藩便要絕嗣!”廖大亨說著往事便不住搖頭,一臉受驚不小的樣子。
“此乃不幸中之萬幸也!”於劼點頭小聲贊和道,“天子震怒,大罵富順王禽獸不如!當場便扔了玉盞,還砸中了一個宮人。血濺五步!還好小王公公及時勸慰,這才沒有拔劍砍人!”
“天子竟然拔劍……?”廖大亨的手臂無意識地靠了一靠三尺佩劍的劍柄。
“那可不是!天子劍出鞘,必要見血。血者,兵災也!可不是什麼吉祥的兆頭!”見一省巡撫被自己的話題吸引,於劼頓時來了精神,講了更多的朝中密辛。
“一月多前我們出京時,兵部接快馬密報。傅宗龍、楊文嶽領著秦軍和川兵跟著闖賊亂攆,先從河南追到湖廣,又從湖廣追回河南。現在闖賊和曹賊聯營,勢力大漲,兵部的幾個主事說,傅宗龍和楊文嶽千里逐敵,弄不好要吃虧!
獻賊也在河南打轉,左良玉藉口糧餉不濟,總是不肯出死力,打打停停。不僅如此,他還倒打一釘耙,告了幾個不供糧的地方官。皇帝為了安撫他,只好處分了幾個倒黴蛋!湖廣這幾年兵災不斷,哪裡還有餘糧讓左蝗蟲來吃!這下湖廣的官場簡直恨透了左平賊,到處與他為難,讓他寸步難行!
除了闖獻巨賊,河南歸德、亳(BO)州、開州(今河南濮陽市)又出了大賊袁時中,號稱‘小袁營’。山東出了流賊李青山。加上湖廣安微邊境上的革、左五營,如今中原幾省是處處戰火,遍地流賊。我聽說連讀書人也有從賊的……”
“關外洪承疇打得怎樣?”廖大亨趁機探聽關外的戰事。最近蜀王府長史司三番五次派人來詢問遼東戰事。與朱平槿接觸久了,廖大亨漸漸發現,那少年世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他不會無端關注某件事。既然他開始關注了,多半就是大事。
“洪承疇七月中小勝一場,獻了三十六顆建虜首級。他勝了反而更加小心,佔住了松山和塔山跟韃子耗時間。洪承疇耗得起,可錦州和朝廷耗不起呀!兵部訊息說,錦州糧草柴禾全無,祖大壽已經開始生吃死人!天津衛這邊轉運過去的軍糧,在遼海邊的筆架山堆積如山。廖公你想想,八總兵十餘萬人馬,每天要吃多少糧食?朝廷又能提供多少糧食?洪承疇的做法,沒把韃子耗死,先把祖大壽和戶部給耗死了!”
“兵部那群人就不管?陳新甲(注一)不是號稱知兵嘛?”
“陳新甲派職方司郎中張若麒去督戰了,督促洪承疇進兵決戰。”於劼說到這兒,小聲補充了一句,“我估計,張若麒多半帶著皇帝密旨!”
“張若麒?這人我知道。黃道周彈劾楊嗣昌,他便彈劾黃道周。皇帝護著楊嗣昌,一高興便把他從知縣升為了京官!”突然,廖大亨對著於劼一瞪眼珠,“於兄知否,劉巡按便與這張若麒是兒女親家!”
哦?於劼立即明白了廖大亨的意思。巡撫、巡按生來便是冤家。他跟廖大亨近乎,那就是劉之勃和張若麒的政治對手。
“那薛國觀逮入京師後,沒有動靜了?”薛國觀是過去的首輔,也是朱平槿曾經關心的人,廖大亨不免順便問問。
“估計他情況不妙。周延儒的爪牙吳昌時上躥下跳,到處拉人彈劾薛國觀貪汙。薛本是溫體仁的人,素仇東林,東林的人都幫著吳昌時造勢。加上他又得罪了廠衛和外戚,沒人敢幫他說話。廖公,薛國觀結局已定,早死晚死而已。可惜薛國觀在詔獄裡懵然無知,還在寫花間詞呢……美人如斯,長袖善舞啊……”
於劼低哼著悠揚的崑調,可是廖大亨沒接茬。
“薛國觀倒了,那便是周延儒與東林一黨上位!這對你我都沒好處!”廖大亨語氣低沉,“別看吳昌時現在是你手下。說不定等你回京,他便是你的上司!”
“C他媽的X!”於劼氣得爆了國罵,“天下之事,就壞在這幫自以為是的東林手中!”
“火氣太大傷身。”廖大亨微微一笑,開始打聽他最關心的人:“皇帝最近怎樣?”
“天子?天子還是那樣,每天批閱摺子七八個時辰。可惜大臣們都不來勁,告老的、稱病的、丁憂的,排隊上奏!皇帝乾脆不批,一律奪情!”
於劼說到這兒,眼珠一轉道:“聽宮裡小太監道,最近天子生了場大病,綴朝十幾日。太醫院看了聖體,說天子心火太重,嘴角都爛了,於是進了一個方子,要天子經常喝雪梨銀耳羹,壓壓心火!”
“是嗎?”於劼心裡的小九九,廖大亨非常明白,臉上卻故作驚訝,“上次四川供奉宮裡的肥皂,皇帝用了嗎?裡面怎麼說?”
“廖公你知道,香啊、扇啊,這些東西皇帝歷來不喜歡!乾清宮的小太監偷偷傳出話來,說皇帝用了肥皂,沒有說話就走了,以後也沒再用,等於是無可無不可。但是周後(注二)不依,拉著張後(注三)朝服進諫,要皇帝以社稷為重,每天洗上一遍。”
“皇長嫂都說話了,皇帝不依不行啊。”廖大亨齷齪地笑笑,腦中浮現出皇帝光溜溜搓澡的樣子,“田貴妃(注四)呢,喜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