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到四月初,省城似乎已從二月間的民亂中恢復過來,城中百姓的生活也基本恢復了正常。只是米價漲到二兩三錢一石後,就再也沒有下落。糧價一漲,一切可吃的東西都跟著漲。普通百姓手中能有幾個銀錢?對此自然是叫苦不跌。不過,眼見冬麥即將收割,或許這糧價會跌回去年的水平,百姓們都抱著滿心希望期待著。
成都西北角有一條小河,名叫摸底河,大概是取其水清見底可以摸魚之意。小河兩岸滿栽梧桐,梧桐葉寬厚肥大,春夏一到便是林蔭滿街,正是個賞春避暑的好地方。河岸兩邊的商家沾了梧桐樹的光,便會在春日的明媚陽光裡,在河邊擺出座椅,供賞春的遊人喝茶歇腳,順便掙幾個茶水錢。
孫洪的家就在這條摸底河街上。只是他家不當大街,而在大街旁的小巷裡頭。為了維持生計,孫洪的一妻一妾就在街上租了一間店面,磨些豆腐豆漿來賣。
這日清晨,孫洪的大小老婆正在忙碌,門口來了一個老婆子。
“哎呀,這不是馮婆婆嗎?快進來坐坐。”孫洪的大老婆眼尖,一眼就看見收房租的馮太婆過來,連忙將雙手在圍腰上一蹭,熱情招撥出去。
“難得孫家娘子請老婆子進去坐!若是你家孫先生在,不把老婆子打出去才怪!”馮婆婆一邊進門,一邊不冷不熱地道。
“哎呀,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別跟我家那沒用的東西計較!”孫洪的大老婆一邊讓座,一邊使眼色讓小妾上茶。
聽了孫家娘子的軟話,馮婆婆臉色好些了。她見小妾四處找杯子,心裡鄙夷,嘴上便道:“不用找茶了,老婆子喝了酸梅涼茶這才出來。孫家娘子,我問你,這房租三個月沒交了,你們就打算這樣一直拖著?老婆子與你們孫家也算做了一輩子鄰居,這才容你們一拖再拖。可這凡事總有個盡頭,不能沒完沒了!老婆子今天不請自來,就是要聽你們一句準話,什麼時候把房租補齊?”
孫洪的大老婆一臉為難。這糧價漲得快,豆腐卻不能同步跟漲。漲得太快,就把街坊老主顧都得罪了,那以後的生意就更難做了。
她陪笑道:“我們兩個賣豆腐的,能賺個稀飯錢不錯了,要銀子還得等男人從外頭掙回來。不怕馮婆婆笑話,我家那沒用的自從正月間出了門,到現在都沒回來,也不知道死哪兒去了。等他回來,我一準馬上把房租結了!”
那馮婆婆愣了下道:“這年月兵荒馬亂的,誰知道你家孫先生啥時候回來?哎?這麼久,你家男人沒有寄過信來?不會他……”
馮太婆話裡有話,把孫洪的大小老婆都嚇得不輕。
那小妾沉不住氣了,離了磨盤跑過來:“老爺咋會出事?聽老爺說,他進王府聘了個文案,是待在世子爺跟前的!那世子爺呆在皇城裡頭,那能有啥事?”
“呆在皇城裡頭?你們還沒聽說嗎?世子在彭山縣與張獻忠的人馬打了一仗!聽說打的那個慘啊!地上的屍首好幾萬,沿著大路鋪了十幾裡遠!江上浮的屍首一直飄到了嘉定府,密得江上的船都過不去!還有啊,那砍下來的人頭,滿滿蕩蕩裝了幾十大車……”
孫洪的大小老婆這段時間天天磨豆腐賣豆腐,還真不清楚外面打仗的事情。聽到馮太婆添油加醋這麼一說,兩個人急得眼淚都下來了。
那馮太婆的話癮上來就沒完,接著添油加醋:“聽說官軍大勝了,張獻忠的人馬只跑脫千把人!只是你們想啊,老話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那官軍的傷亡定然不小……”
孫洪的小妾已經哭得淚水漣漣。老爺要是走了,這日子還咋過啊!大老婆畢竟沉穩些,她雖然著急,卻還知道問馮婆子咋辦。
“咋辦?到王府去問個明白!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天底下一樣的規矩,人不能就這樣無緣無故地憑空消失了!”馮婆子一臉義憤地幫著出主意:“若是你家男人真是死了,那也是為王府死的!蜀王府怎麼說也得給幾十兩燒埋銀子,怎能人死了就不管不問呢!”
“不會的!馮婆婆,不會的。老爺說,那世子人好的很,就像……就像……反正就是菩薩心腸。老爺要是走了,我家一定會得到訊息的。”
側門抬進來的小妾(注一),馮婆子根本瞧不上,所以她才懶得跟孫洪的小妾搭話呢。她撇開孫洪的小妾,拉住孫洪的大老婆小聲道:
“依我看,銀子定是被王府下頭那些黑了心的太監給吃了!孫家娘子,你趕快到王府去問問,有沒有你家男人的訊息。若是人在,那最好,趕快拿錢來把房租結了!若是人不在了,你也可以找王府討些銀錢。沒有銀子,你們往後的日子可就慘了!”
馮婆子總算收了口,沒在孫洪大小老婆的心口再捅兩刀。
孫洪大小老婆心急如焚,連忙謝過馮婆子,收了豆腐攤子,又把店面的門板插好(注二),這才一路小跑地向省城中心那座高大恢弘的建築群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