沱江邊的回馬鎮,天空鉛雲密佈,淅瀝瀝的小雨把千年的古鎮籠罩在水霧之中,一切都看不真切。
江岸碼頭上,美髯長衫的射洪知縣李大人依依不捨地惜別羅景雲一行。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知縣大人面頰上溼漉漉的。
“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知縣大人緊緊抓住羅景雲的雙手,吟誦著射洪縣最有名的宰相詩人陳子昂留下的千古名句,來作為他臨別的贈詩。
“吾弟西去,為兄不知何時再能見也!”知縣大人說著,兩眼又湧出一股清水,“吾弟慷慨揮灑間,飛斬賊首無數。上報君恩,下慰黎民。護國安民,成就偉業。為兄腐儒一人,官衣在身。奉聖謹守百里百姓,愧不能相從也!”
知縣戲稱百里侯。李允義這時候說這話,言下之意便是伸手要官嘛。
昨晚一頓嗨酒,兩個年歲相差甚大的人關係再近一步,彼此間已經兄弟相稱。羅景雲誠懇道:“兄長乃一縣百姓父母,有用之身,豈可輕擲?小弟旌旗西歸之時,定要到兄長府上拜訪!只是兄長衙門氣相威嚴,屆時莫要攔了小弟才好!”
縣裡破舊衙門已經垮了半邊,哪有什麼威嚴氣相?聽到世子小舅子暗示升官,李大人忍不住露出了喜色。可他轉念想到在送別,還是表現悲傷一點才應景,於是再次泣聲道:
“天下紛然不寧,可憐我大明百姓,輾轉流離,衣食無著,苦之甚也!幸我蜀地賢王輩出,舉朝共知,世子仁孝無雙,首倡‘護國安民、天下太平’。只是如今賊寇勢大,這世子之言……”
在細濛濛的雨天裡淋著,這不知好歹的知縣又喋喋不休,非要拿到準信的架勢,李用敬有些惱了。
“君無戲言也!”李用敬大聲插話道。
有了君無戲言的承諾,知縣大人也就心滿意足了。
一行人再拜而別。大江之上,幾葉扁舟隨波逐流,向對岸緩緩駛去。輕舟越來越小,漸漸隱沒在雨霧中,那射洪知縣不肯離去,還站在碼頭上揮手告別。
“揮手自辭去,蕭蕭班馬鳴!”
羅景雲看不見了那知縣,便一屁股坐回船艙,揉了揉揮痛的臂膀,一臉壞笑:“可惜這裡沒有蕭蕭鳴叫的班馬,只有嘎吱亂響的船幫!”
李用敬坐在船頭,眼睛望著遠方。聽到羅景雲的玩笑話,他頭也不回,冷冷答道:
“雲哥兒使得好手段,一頂半舊烏紗,便換來百里之國!這等庸官奸臣,真是無恥之極!我料定,若是闖獻打了過來,他第一個便會獻城出降!若是再賞一頂官帽,他還會雙手將爹孃兒女奉上!雲哥兒,你與世子有姻親之好,年紀又相仿。你說話,世子會聽得進去。你要找機會勸諫世子,這等奸賊用不得!”
見李用敬有些情緒,羅景雲笑了笑。他不好當著李用敬評論姐夫,便道:“謝李先生教誨!學生知道,世子也知道。我姐曾說,有些人幹了壞事,以為沒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沒人敢動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天道昭昭,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全部都報!”
就在李大人揮淚送別羅景雲之時,心急火燎的賈登聯已經帶著邱瑞光快馬奔回了他的老巢射洪縣。一進城門,賈登聯顧不得回府換上件乾爽的衣袍,直接帶兵去了縣衙。
楊維棟麾眾包圍了衙門,而賈登聯則直接登堂入室,全身滴水地坐進了大堂之上的交椅。等到驚愕萬分的縣丞和主簿被士兵揪出來,賈登聯先將知縣大人的公文和書信扔給他們觀看,然後將佩刀解下,噹一聲拍在案几上,大喝一聲:
“速將縣裡所有土地文書搬來,本將現在便要查閱!”
……
崇禎十四年秋八月,蜀地彷彿提前進入了秋雨季節。在田裡糧食收割晾曬的關鍵時間段,老天開始了連綿的陰雨。
前往順慶府的大道上,積滿了土漿泥濘。裝滿了數石糧食和物資的雞公車只要陷進去,三五人都拉不出來。正在向順慶府青居渡口前進的陳有福和魏幹無法,只好令三營主力和輜重營在大道旁的一個寺廟宿營,等待天晴路幹之後再走。這一等,便是五天。軍隊攜帶的鍋盔和牛肉乾吃完了,只好拆了一些糧袋,將穀子倒出來舂了。
第五天後,天放晴了,大隊重新上路。這時,三營一連長林言率一排和炮排人馬趕上了大隊。仗打的漂亮,參戰士兵自然都有升賞。熱烈的情緒傳到了所有的將士,歡聲笑語重新回到這個被風雨困了五天的集體。
林言騎在一匹棕色的高大戰馬上,走在三營和輜重營的營部軍官中間,戰馬上掛著他的個人裝備:火銃和腰刀。
這匹戰馬本是潘一鴻的坐騎。官軍透過土地埡口,林言立即封鎖了埡口。為擋住突圍的官軍大量湧來,他下令砍了許多樹丫擺放在路上。樹枝擺成一線,枝丫的尖頭對準敵人突圍的方向,便迅速構成了臨時的防禦工事——鹿砦(Z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