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都是人才(一)
招聘的層次越高,題目往往越少。
朱平槿的招聘考試題只有一道,就看應聘者如何應對。
四人沉默思考片刻,只見最左邊的舒國平猛地向前一步,率先答道:“世子有問,學生不敢不答!”
舒國平道:“天下之亂,始於萬曆末年。先有萬曆三大徵,後有天啟遼東之叛。本朝初年陝賊大炙,流竄無定,迭禍名城。崇禎七年,流賊入川,荼毒川北川東,夔州府失守;崇禎十年,闖賊入川,數十座大城轉眼易手;此番獻賊入川,已是近年來第三次!”
舒國平一口氣說急了,補了氣接著說:“
督師楊文弱(楊嗣昌字文弱)不知兵!其自以為是,佈下所謂‘四象六隅’之策。獻賊瑪瑙山(今萬源市東北十餘公里)大敗,楊文弱便沾沾自喜,奏表連連……殊不知天下賊亂日久,豈能一朝一夕可竟全功!獻賊死灰復燃,楊賊情急之下驅賊入川,以至荼毒川民,釀成大錯!
巡撫邵捷春也不知兵!其以張令將數千弱兵,分守夔州三十二道隘口。兵法雲:兵分則勢弱!其又遠置秦良玉於重慶,距張令數日之遙。獻賊集全軍之力猛擊張令,秦良玉道遠不能救,張令死而良玉又焉得不敗?結果夔州失守,四川門戶大開,獻賊長驅直入!
監軍萬元吉更不知兵!獻賊攻瀘州,其斷定獻賊必定順江而下,過夔門出四川。瀘州堅城,三面環水。其意以瀘州為餌誘獻賊,故佈置官軍主力於立石站設伏。結果呢?瀘州兵薄,轉瞬城陷!獻賊屠城而去,轉身逆水西進,將立石站設伏之兵遠拋身後,以至成都被襲!
還有那秦將李國奇、賀人龍驕淫難制,楚將左良玉養賊自重,川將方國安無能至極,丟兵失將,唯收殘兵自保爾!天子……”
看來滿門的血仇不是幾天時間可以抹掉的。罵督師、罵巡撫、,罵監軍,罵總兵,當舒國平最終提及天子時,朱平槿已經把茶盞端了起來。
“天子,乃有為之君!聖上殫精竭慮,夙夜操勞,可惜朝廷這幫文臣武將都是誤國之臣!學生以為,獻賊以走制敵,必定選個有利之地,以逸待勞佈下包圍,等待身後窮追之猛如虎自投羅網。待收拾了猛如虎,即可輕鬆衝破楊賊包圍,重回楚地。放眼楚地,除左良玉外,已無大將。獻賊回楚,如同魚兒重回大海,必無人可制也!”
唏!朱平槿倒吸一口涼氣,人才啊。朱平槿知道未來,這舒國平的推測竟與歷史發展驚人一致!看來舒國平的腦袋非常清醒,並沒有被仇恨衝暈。僅憑舒國平上述一番推測,自己也要大用。不過朱平槿還是要再試試他。看出問題容易,還要能解決問題。
“如舒先生所說,本世子且為之奈何?”
舒國平並沒有被朱平槿難倒。他自問自答,立即給出了清晰的答案:“獻賊入川,抗賊者何人?官府?非也;百姓,亦非也。抗賊者,士紳是也!”
“士紳者,或致仕官員,或未仕舉人,或秀才,或商人,皆為有家、有土、有財、有力之人。賊至,百姓可跑,他們不能跑。跑了,人財俱失!”舒國平沒有發現旁邊有人的臉變得更加蒼白,只顧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說:
“士紳或居於城郭,或居於鄉野,上結於府縣官吏,下威於無知小民。獻賊此番入蜀,朝廷全無防備,至於縣鄉村野更是一無所知。故而獻賊兵鋒所至,無不望風披靡。只要朝廷鼓勵鄉民團練武裝,學生以為,蜀地鄉紳為了保鄉保家,必定集村結堡,拼死相抗。一堡殺賊十人,萬堡殺賊十萬。如此賊人即便長驅直入,糧草不濟,越大越弱,又能走得多遠?”
舒國平確是人才,朱平槿下了定語。
建立和依靠地主武裝剿殺農民軍,歷朝歷代都這樣搞過。比如曾國藩、左宗棠就是依靠地主團練武裝,鎮壓了太平天國。
最重要的是,舒國平明確了依靠地主階級鎮壓農民軍的思路。穿前太祖曾有名言:誰是我們的朋友,誰是我們的敵人,這是革命的首要問題。地主階級為了本階級的利益,天生就是農民軍的敵人,是朱平槿最可靠的盟友。
喔,盟友這個提法並不準確。朱平槿想,鄙人一家就是四川最大的地主,所以老子就是四川地主階級利益的總代表。於是乎,階級立場終將驅使鄙人去鎮壓農民起義,沾滿人民的鮮血,用人民的鮮血染紅自己的頂子……。
哎,不對呀!鄙人幾天前還站在人民一邊當革命黨,代表人民的根本利益,代表……代表……難道鄙人今天就站在人民的對立面了?這彎也轉的太大太急了,簡直跟當叛徒沒有什麼兩樣……難道一個人出生的階級真的對他的潛在行為模式有決定性的影響?
舒老大爺的這個侄兒是人才啊!再看看他教的其他學生如何?
待舒國平言盡退下,朱平槿眼睛盯著李崇文,聽聽他能說些什麼。
只見那李崇文低頭垂首,一言未發。突然間,他抬起頭來,雙眼通紅,淚珠四滾,兩肩抽搐,猛地向前一撲,跪倒在地,頓首磕頭,嚎啕大哭起來:
“學生不忠不孝,貪生怕死,丟了爹孃。學生真該被扒皮抽筋天打雷劈上刀山下油鍋啊……”
眼見世子爺驚駭莫名,曹三保連忙附上去,向主子稟報這個李崇文的苦難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