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援朝把兩隻黑糊糊的髒手直往身後藏,更加緊急地向孫成偉呼救:“舅舅,你就不能說句公平的話麼?舅舅……”
孫成偉想著自己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不忍看著援朝再挨一次揍,這才上前攔住了孫成蕙:“成蕙,算了,算了,要教訓援朝,你明天再教訓,今天就免了吧,我還要和援朝他們一起拾掇菜園子呢!”
看在馬上要走的哥哥的份上,孫成蕙才先暫時饒了孩子們。
和孩子們一起,最後拾掇了一遍菜園子,孫成偉把三支做得相當精緻的木手槍拿了出來,先給了躍進一支,又給了援朝和勝利一人一支,說:“同志們,這是舅舅最後一次給你們發賞了,不知同志們滿意不滿意?”
援朝看著手槍,高興地說:“滿意,舅舅,這槍真棒,都和真的一樣了!”
孫成偉笑道:“滿意就好,孩子們,舅舅明天要走了,就算是離別禮物吧。”
孩子們聽說舅舅要走,都很驚訝。
躍進抱住孫成偉的腿,仰著小臉問:“舅舅,你不走不行麼?”
孫成偉拍了拍躍進的小腦袋:“不行。舅舅的戶口不在你們這裡。”
援朝這時已隱約知道這個舅舅的一些情況了,便以一副小大人的口氣說:“舅舅的事你們不清楚,我知道,舅舅和我一樣,經常犯錯誤,所以……”
孫成偉馬上打斷了援朝的話頭:“援朝,不要胡說,你和舅舅不是一回事!”一一看著孩子們,孫成偉動了感情,“孩子們,你們記住,你們一定要好好學習,幫著爸爸媽媽多做些事情,再不能在礦上四處胡鬧了!尤其是援朝,是大哥,要帶個好頭。”
援朝把手槍往腰間一別,說:“舅舅,你放心,我又給媽寫過保證書了。”
孫成偉說:“舅舅不放心呀,援朝,你那保證書可是寫過無數次了吧?!”
援朝說:“這次我把保證書貼在床頭了!”
孫成偉交待援朝說:“那好,每天睡覺前多看幾遍。”看了看勝利和躍進,又說:“孩子們,你們長大了,要做你爸爸、你媽媽那樣的人,可別學你舅舅。你舅舅沒出息呀……”說到這裡,鼻子一酸,落淚了。
第二天,孩子們上學以後,母親鄒招娣和孫成蕙一起,陪著孫成偉去了縣城汽車站。劉存義原來沒說去送,可孫成偉三人剛到汽車站,一輛吉普車就趕到了,劉存義從車上跳了下來。
孫成偉一怔:“存義,你咋也趕來了?”
劉存義說:“還想和你多交待兩句,所以,開完生產排程會就跑來了!”
孫成偉笑了:“存義,還是先讓我給你交待兩句吧。援朝大了,都十一歲了,你和成蕙也得多少給他留點面子了,再抽他時,別讓他脫褲子了好不好?”
劉存義也笑了,連連道:“好,好,成偉,我答應你。現在布票發得多了,我也不在乎浪費點布了。”搖搖頭,又說:“援朝這孩子太聰明,也太不安分,我都想好了,再過個三五年,就讓他到礦上做徒工,學點技術,也早點幫家裡解決一點經濟困難。”
孫成蕙不贊成:“家裡再困難,也得讓他上學,多學點知識總是好的。”
孫成偉說:“算了吧,小蕙,我看存義的意見就挺好。多學知識有什麼用?咱六嬸周秀玉,還有田劍川,知識學問那麼大,得啥好處了?還不照當右派!”
劉存義這才說:“成偉,我從礦上大老遠地趕來送你,是想告訴你,現在階級鬥爭的空氣越來越濃了,不說像你這種人,就是像我這種老共產黨員,搞不好都會在階級鬥爭問題上犯錯誤。我看呀,今後的政治運動肯定是少不了,你可千萬要自重啊!離了建安礦,我和成蕙就幫不上你什麼忙了。”
孫成蕙也說:“存義說得對,哥,這話你得記在心上。”
孫成偉連連應著:“你們放心,你們放心。”
這時,公共汽車開過來了,孫成偉上了車。
汽車緩緩開動時,孫成偉落淚了,半截身子伸在車窗外,一直向劉存義和孫成蕙招手,還哽咽著對母親鄒招娣大聲喊:“媽,我……我有空就來看你!我……我一定還會到建安礦來的!”
然而,孫成偉此一去卻再也沒到建安礦來過,而且,就連劉存義和孫成蕙一家也在不到一年以後永遠離開了建安煤礦。孫成偉和劉存義一家再次相見時,已經在祖國大西南的紅旗煤礦了,這是他們分別時都沒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