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看到的,只是他錦衣玉食卻不奮發向上。別人看到的,只是他日日夜夜尋歡青樓。別人看到的,只是他甘與市井為伍,博戲鬥賭。別人看到的,只是一個豪爽遊俠姬大郎,別人看到的,只是益都有名“姬衙內”。
可是又有誰,會理解他呢?
對酒當歌,人生苦短。
箭矢如雨,刀槍碰撞。有人在慘叫,有人在流血。姬衝的眼半睜半閉,他像是看到了,又像是沒有看到,低迴的音調漸入高昂,他接著唱道:
“我是個普天下郎君領袖,蓋世界浪子班頭。願朱顏不改常依舊,花中消遣,酒內忘憂。分茶攧竹,打馬藏鬮,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閒愁到我心頭。伴的是銀箏婦銀臺前理銀箏笑倚銀屏,伴的是玉天仙攜玉手並玉肩同登玉樓,伴的是金釵客歌金縷捧金樽滿泛甌。你道我老也暫休,佔排場風月功名首,更玲瓏又剔透。我是個錦陣花營都帥頭,曾玩府遊州。”
唱詞稍停,從者有人高叫:“將軍!看城西!”
城西火起。
又有人叫道:“哎喲不好!必是韃子兵分兩路,一路阻擊紮營在城西的益都援軍;一路趁機猛攻西城牆。”
“城西的駐軍多數都已被羅大人調去了城北。……,將軍,城西危矣。”
姬衝心中“咯噔”一跳,他想的已不止是城西危險,他想的更是他的父親姬宗周。棣州城西,乃姬宗周負責防禦的位置。真是沒有想到,一次出城,卻竟然看到了元軍“圍城阻援”與“調虎離山”整個過程的實行。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那個老家人轉交給他的錦囊。
因為自出城後,一直交戰不斷,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功夫去看,甚至差點都忘掉了。這會兒想起,從懷中取出,開啟觀看。錦囊裡只有一個紙條,上邊寫道:“你如孝順,出城見到王國毅後,就不要再回來了。”
雖說姬宗周從來沒給姬衝過一個好臉色;儘管姬衝也很少有不頂撞姬宗周的時候,到底父子情深。兩人有過多次姬衝是否該出城的爭執,每次的爭執都是圍繞“忠”與“孝”。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都想讓對方聽自己的,都認為對方是錯的。為什麼?其實他們都是對的。
只是因為父子身份的不同,故此出發點不同罷了。現如今,在這樣一個城外援軍受襲、城西也受攻擊的時刻,姬衝看著手中的紙條,茫然失神。
若是他現在聽從了姬宗周的命令,轉身逃走,或許還有活命的機會。但是姬宗周要求的“孝”,和他該做的“孝”,究竟是不是一回事?他該按照姬宗周的要求去“盡孝”?還是該按照他本心的驅使去“盡孝”?
從出城到現在,只不過短短的大半個時辰,姬衝就已第二次面臨兩難。
若說他頭一次的進退兩難是因為該不該“盡忠職守”,那麼這一次的兩難便是緣由該如何“為父盡孝”。
……
棣州城西。
元軍的這次拂曉攻擊無聲無息,等到被守卒發現,為時已晚。第一波的元軍幾乎已快把雲梯抬過了護城河。姬宗周忙了大半夜的佈防,快到天亮的時候才剛眯了會兒眼,沒有睡熟,就被將校叫醒了。
“大人!韃子來了。”
“守禦就是。”
“看其動靜,這一回,韃子怕是真攻!”
“啊!”
姬宗周匆匆趕上城頭,放眼看去,清晨的陽光下,韃子攻城的部隊一眼望不到邊際,至少萬人。他頓時明白:“中了韃子之計。快派人去城北,請羅大人速遣軍馬過來支援。”城西現有的守卒不到五百人,加上助戰的百姓,也才只有一千出頭。無論如何,是擋不住萬人進攻的。
“王國毅部就駐紮在城西外邊,他是怎麼搞的?便就任由韃子集合了萬人之眾,居然沒有發現?……,啊呀,王國毅誤我。”
“益都的第二、第三批援軍最多兩日內就可到達。就算韃子傾盡全力攻下了我城,城池殘破,估計他們也是定然難以守住的。卻是奇怪,為何他們竟如此不惜代價、孤注一擲?莫非是鉅野方向發生了什麼變化?”
“這個時候,還去談論什麼戰局大勢?你帶上本官的親衛,速去垛口,協助防守。不管怎樣,要堅持到王國毅反應過來,抑或是羅大人遣了預備隊過來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