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州城外。
元軍到來的速度比預計中更快,辰時前後即已出現郊野。
連綿一夜的雨水至今未停,地面泥濘,野上土路的兩邊麥苗鬱鬱蔥蔥。遠方有片小樹林,淋在雨下,青翠欲滴。
大隊的元軍騎兵絡繹不絕,有些行在路上,前呼後叫,吆喝不絕;有些奔在田間,揮舞槍戈,耀武揚威,漸近人膝的麥苗紛紛被馬蹄踏倒,又帶起許多的泥水,迸濺的到處都是。還有一些愛惜馬力的老卒,因見已經抵達目的地,都下了馬,牽著坐騎在泥地中徒步前行,沾了半腿的泥。
元軍的兩位主將,任亮與李二,早在快到棣州的時候,就已分別從軍前、軍後匯合在了中軍,兩面旗幟並在一處,迎著風雨招展。
先是中軍找好紮營的位置,由側翼警戒防備;然後中軍派出人馬替換側翼警戒的軍卒防守,換側翼紮營。
“懷柔胡騎”皆為騎兵,野戰為首、防禦為次,後邊還會有大規模的步兵開來,所以他們所紮下的營地並不是很正規的營寨,只粗略地佈下了一點防範,比如拒馬、鐵蒺藜之類,主要是營房紮好,軍旗豎下,方便那些因為長途行軍而有點散亂的營頭集合就可以了。
當兵不是一件很熱血,很英雄的事情,就不說戰場殺敵,只行軍便是很艱苦的。特別雨下行軍。哪怕四月底,雨水衝在身上,時間久了也會很涼,衣甲裡都是溼漉漉的,貼身溼,遍體生涼,摘下兜鍪、脫下軍靴,倒出來的都是水;並且道路上又是泥地又是水坑,走在路上不小心摔一跤,從頭到腳都是泥汙。到了目的地,又要面臨打仗,最多扎個帳篷,想衝個澡都難上又難。還好,現在不是冬天,若再是冬天,不是下雨,是下雪,越發令人難熬,凍壞了手腳都是尋常事。
更有那輜重車隊,看似沒有太大的危險,衝鋒陷陣多數不用他們上。但是,遇上雨雪天氣,迎風冒著雨雪,在泥地或者凍土上推車前行,也煞是勞累。火炮或許還是較輕的,一架雲梯、一個撞車就得好幾個車運,人拉馬拽,尤其過河、或者陷入泥沼裡邊的時候,苦累只有本人清楚。
種種艱苦,不一而提。
任亮、李二選擇紮營的地點距離棣州有二十里。兩三個時辰上下,大致把營地建好。
軍官還好一點,百戶以上的有功夫擦擦身子,換身乾衣服。隨之不久,大約午時剛過一刻多鐘,便有號角響起,中軍大帳的戰鼓也擂響了。這是召集諸將的訊號。各個營頭的管帶,或者百戶以上、或者副千戶以上,有的鎮撫也要應命而動,紛紛驅馬趕去中軍,匯聚主將帳內,聽候命令。
主將升帳,群將雲集。
李二是河間府元軍的總兵官,資歷比較老,坐在正位。任亮才去河間府不久,資歷較淺,另外搬了把交椅放在李二的下手,坐在其側。兩人都是鎧甲鮮明,兜鍪上紅纓高高豎起,手按鑲珍嵌珠的短劍,後掛披風。
三通鼓畢,有中軍的值勤軍官出列點名。
按照各個營頭,一個個點其主將的姓名。凡到者,皆高聲應諾;如果還有沒有到的,也不必直接入內了,先在帳外挨數十大板,受過軍法懲處之後,再入營聽令就是。若到的特別晚的,抑或不到的,甚有可能砍頭。
戰爭之間,不能兒戲。軍營之內,法大過情。
幾千、幾萬,乃至十萬、幾十萬的軍馬行動,如果沒有軍法約束,等同烏合之眾,莫講百戰百勝,怕是連半點的戰鬥力都不會有。
在這個時候,主將他就不是一個人,他必須就是法令的化身。而偏裨諸將、包括士卒也都不是一個人,他們必須是武器的化身。
主將可以無微不至地關懷部屬,記住每一部下的名字,記住每一個部下的喜好、記住每一個部下的性格,但是,唯一的一點,絕不能把部下當作一個人來看待,部下就是刀、就是劍,就是用來取勝的工具。
值勤軍官點過名,諸將皆到。
任亮拱手,請李二發話。
軍隊裡邊的權威只能是一人。李二當仁不讓,環顧諸將。大帳內環列兩側,站了二十餘人,都批盔帶甲,昂藏而立,目注在他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