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現還算好的了。只聽得“哐啷”一聲,諸人急忙轉頭去看,卻是章渝跌坐地上。原來,他重重壓力之下,驟然狂喜放鬆,一時坐不穩當,因此竟然連人帶座,栽倒在了地上。鄧舍指著他,哈哈大笑。
章渝摸了摸臉,地上爬了兩爬,勉強站起。他太過高興了,刺激太大,猶覺雙腿發軟無力,乾笑了兩聲,表情古怪,也不知到底是想要歡喜發笑,抑或是想要喜極而泣。似哭非笑。引得洪繼勳諸人無不捧腹。就連姬宗周,一向注重儀表的,也是笑的連帽子都丟了還渾然不覺。
益都城、張歹兒、長白山、華山外,一夜的苦戰,驚動齊魯,驚心動魄。現如今,長夜終於過去,拂曉的第一道光線總算來臨。
鄧舍找出了昨天晚上張歹兒信使送來的兩封軍報。第一封,說張歹兒行軍至益都城外百里。第二封,說張歹兒在益都城外八十里處,渡河遇伏。
他念了其中第二封裡的幾句,說道:“‘韃子設伏於險,南薄山,北臨水,似有萬人之眾。臣部才有五千,今夜料難突破。兩天內,怕難至益都。’”念至此處,鄧舍停了下來,甩了甩軍報,對諸人笑道,“‘兩天內,怕難至益都’。哈哈。一個晚上就到了!好一個張歹兒!好一個張歹兒!”
鄧舍笑對姬宗周說道:“‘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好,好。姬公的這首詩,獻的好!哈哈。”拍了拍姬宗周的肩膀,又對洪繼勳道:“先生判斷的不錯。察罕老賊當真狡詐,放在外邊阻截張歹兒的伏擊果然是虛張聲勢。絕對沒有萬人之數!”
說到這兒,因張歹兒來到而產生的喜悅,略微稍減。鄧舍微蹙眉頭,沉吟道,“如此一來,截擊張軍之韃子為假,則長白山外想來應該是真,少說有兩萬人。文平章、阿過與從龍的壓力,可就大了。”
洪繼勳道:“主公所言甚是。張歹兒軍至益都城外,當然值得高興。至少單就益都方面來講,我軍被動的局勢會因之一變。城中有守軍,城外有張軍。我軍自此可戰可走,稍壓過察罕一頭了。”
洪繼勳的分析很對。為何察罕一聽說張歹兒來到了城外,即頓時幡然變色,一改輕敵,說出“海東從此不可小覷”的話來?又為何張歹兒突破元軍的伏擊後,不加休整,即長驅急進?深層次的原因,都正在此。
“但是,……。”洪繼勳冷靜思考,接著說出了一句與察罕類似的話,“但是,整個戰局的轉折點,整個戰局主動與被動的變化,關鍵卻還是在長白山。只有長白山勝,才可以說,我軍徹底掌控了整個山東戰局的主動。如果長白山敗?……,如果長白山敗,則我現在益都方面的主動,其實也只不過水中之月。最終的勝利,還是會歸察罕所有。”
若長白山勝,進而攻克濟南,更進一步威脅泰安,則察罕後無糧草,外無援軍,久戰之旅,士氣低沉,必然鎩羽而歸,甚至全軍覆滅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如果長白山敗,海東的主力援軍付之東流,張歹兒縱然小勝一場,對整個的大局而言,卻也依舊是與事無補。
姬宗周、章渝聽了洪繼勳這麼一說,想想也的確如此。
姬宗周偷覷鄧舍,見他喜色漸收,負手凝眉,踱步深思。他有心勸諫,一句話在心頭千折百回,直想脫口而出,想要請鄧舍抓住眼前有利之機,乾脆放棄益都,突圍了事。但思來想去,知道鄧舍在這一場山東之戰中,已經投入了太大的本錢,絕不會輕易放棄。究竟不敢說出口來。
也幸虧他沒說出口。
他要真說出來,別說是他,就算洪繼勳,鄧舍也定然會重則斥責,輕則不理。立足山東,對海東的下一步發展至關重要。實話說,鄧舍對察罕本也是頗有忌憚的,這一仗,本來就是硬著頭皮打的。
但是戰至此時,海東損失慘重。鄧舍縱橫遼東,何嘗吃過這樣的大虧?他人雖寬仁,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帶兵打仗的,誰沒幾分傲氣與血性?早把脾氣打出來了。察罕再勇,怎麼樣?一樣敢和他拼到底。
何況,海東固然損兵折將,細細數來,察罕卻也似乎沒佔多大的便宜。不錯,他計程車卒傷亡遠小過海東。然而,泰安,他不就沒打下麼?關保五日陷東南,確實勇悍,但郭從龍不也一戰就破了文登麼?最起碼,海東不是全無還手之力。
更況且,當此關鍵轉折之時,勝利並非全無希望。鄧舍自然不會輕言放棄。他瞧了瞧諸人,說道:“先遣派信使,出城去見張歹兒,令他憑險據守,不要急著與察罕交手。至於長白山,……。”他說話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似乎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洪繼勳、畢千牛等言道,“且等等。且再等等。”度日如年。
仗打到這個程度,勝利、或者失敗,早已經不需要謀略與佈局。不管察罕也好,鄧舍也罷,他們等的,都只是一條訊息。而也只需要這一條訊息,整個益都戰役的前景,便足夠因此決定了。
城中因援軍到來,到處充滿歡呼的喊叫。
這喜悅的歡呼,好似把堆滿天空的雲層也給沖淡了。日頭不緊不慢地從東而西,院中的樹影逐漸由長而短。其間,張歹兒的信使與鄧舍的信使,有過多次地出擊,卻一直未能突破元軍早有防備的壁壘。
他們雖沒能突破,卻也並非無功。大約正因為了他們的掩護,便在正午,鄧舍苦等的訊息,姍姍來遲,終於從西城門外送至了城中。這一條訊息,也幾乎不分先後,同時送入了察罕的帥帳。兩邊的措辭不同,內容相似:
長白山外,文、郭大破關保。關保南走,遁回山中,重與貊高合軍一處。文、郭提軍急追,現已至山之東側。佟生養引三千女真騎兵,亦也出現在了山之西側。關保、貊高前後有敵,看似海東獲勝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