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器稍有不如,那便只有在勇武上下功夫了。
察罕不再只派些蕭白朗、劉、李等千戶這類小有名氣的將校,點出座側左排一人,道:“韓將軍,你與郭雲素有‘郭韓’並稱的美名。郭將軍既然上陣,你怎可不去?即引三百騎兵,去與李和尚比比高下!”
韓札兒,善用長槍,所帶的長槍騎兵,可謂察罕麾下的一支精銳部隊。察罕剛剛顯露頭角的時候,人稱之為“長槍侍郎”。用長槍,也算他軍中的一種老傳統。韓札兒聞聲出列,唱了個諾,大踏步出帳自去。
帳外夜色蒼茫,一層層的凍雲凝寂不動也似的,鋪展夜空,隱藏了彎月。星光黯淡。滿營的火把光芒卻星星點點,就好像星空墜落到了營中。韓札兒翻身上馬,遠望櫛比的營寨前邊,益都城火光沖天。便在這兩團火一樣的城與營之間,矢石交飛,箭如飛蝗。
洪繼勳又在城中放起了孔明燈,隨風高揚,燭光映亮了瑩白的燈籠,一點、一點,散滿整個戰場的上空。韓札兒凝目看了會兒,待騎兵集結完畢,收回目光。他也沒有鼓舞士氣,只是言簡意賅地說了一個字:“走。”
三百騎兵,風馳電掣,卷帶黑色的將旗,衝破夜幕,奔出營寨,越過溝塹,奔向了激鬥更烈的戰場。他當然不會明白,洪繼勳施放孔明燈,卻並非單純為了好看,是有實際的意義。這是一種訊號,這是一種召喚。傳達了鄧舍的將令:凡在城外、來自各處的信使,現在,該來衝入城中。
山下、林中,四面八方,十數信使,或騎馬、或飛奔,走出了隱蔽的地點。若把益都比作大海,便像是百川歸海。而若把隔絕在中間的察罕營寨比作大海,則又彷彿八仙過海。他們各顯神通,有的偽裝,有的挑走小路,趁著夜色,分別混入了敵營,向益都前進。
情報,是戰爭的耳目。即便此次不能突圍成功,至少,也得給外邊的信使創造機會,好讓他們入城。然後根據外邊戰況的發展與變化,才可以制定出新的對應方略。信使在暗夜裡潛行,察罕的帥帳中燈火通明。
孫翥終究按捺不住內心的疑問,傾聽著韓札兒卷軍出營,他偷偷看了兩眼察罕,說道:“敢問主公,為何到現在才肯派出韓將軍?傅友德雖無勇名,但上次地道戰,也頗是勇悍。李和尚更早有剽悍之稱,蕭、劉、李諸將分明難為他們的對手。卻為何,不開始就遣韓將軍與郭雲一同出戰?”
察罕笑了笑,反問道:“先生以為原因為何?”
“可是因為,……。”孫翥拿起一枚棋子,用手指敲了敲,試探地說道,“以吾之下駟,對彼之上駟。以吾之上駟,對彼之中駟麼?”
“哈哈。先生真老夫的知己也!先用我軍的下駟,磨去紅賊的銳氣。然後再用我軍的上駟,對其施以打擊。小鄧雖勇,豈敵我智?大凡兩軍對陣,當以計為先。這也是為何老夫說,海東紅賊將快要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原因所在。”
海東軍馬出城突圍,開始必然正是一鼓作氣的時候。察罕暫避其鋒,用蕭白朗等將把他們的銳氣磨掉。然後,待其將衰之時,再點派勇將出戰。足可收事半功倍之效果。“郭韓”、“郭韓”,至於為何卻把與韓札兒齊名,且排在韓札兒之上的郭雲先派將了出去,卻是因為擔憂蕭白朗等人掌控不了大局,故此,不得不需先有一員重將坐鎮。此可謂“張弛得度”。
察罕捋須而笑,瞧了瞧棋局,說道:“戰至此時,益都城中已無勇將。且看小鄧,如何應對老夫的這招妙手。”孫翥沉吟,說道:“小鄧年未弱冠,儘管少年老成,其人的性子還算的上‘沉靜’,但是畢竟年少。少則好勇,以臣下看來,他的對策無非四個字。”
“哪四個字?”
“親自上陣!”
“先生所見,正與老夫相同。”察罕拊掌歡笑,他又補充說道,“非但因小鄧年少好勇。他要真想突圍而出的話,傅友德、李和尚兩人既已勢衰,他就算不願出戰,卻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是不得已而必須為之。”喚來傳令官,吩咐道,“即傳老夫將令,命前陣郭雲、韓札兒,併力齊戰。倘若小鄧出陣,能得其首者,官升兩級!生擒活拿,拔擢三級!”
傳令官前腳出帳,前線的軍報後腳入門。
“偽燕王鄧賊,召來府中姬妾,親手為城頭賊軍斟酒蘸甲,揀選出來有兩百的海東舊卒勇士,並交與本人佩刀,令之出城支援李和尚。並又令三軍齊呼,許諾此戰若勝,人人封賞。紅賊軍士氣頓漲,呼聲震動數里。”
察罕失笑,說道:“久聞小鄧好養人妻女。不意今日鏖戰,竟卻又出姬妾,為軍卒倒酒,以此來助長士氣。虧他想的出。”連連搖頭,道,“真妙人也!真妙人也!”
南宋有梁紅玉,擂鼓黃天蕩,為夫君助陣。宋軍計程車氣因此高昂。鄧舍此舉,倒也算是活學活用。要知,這姬妾內眷,平時不是要好的朋友,別說屬下,連上官也是難以見到的。鄧捨出姬妾,夜深征戰時,素手挑酒勺,親為城頭的軍卒斟酒,對士氣的鼓舞可想而知。
察罕語近調笑,不動聲色化解了他判斷失誤的尷尬。聽他說的有趣,帳中諸將都是不由大笑。察罕說道:“他既行事如此有趣,把姬妾擺上城頭給我軍觀看。老夫不可不成人之美。即令前陣軍馬齊呼,教他放心,待其戰敗,他的妻子,老夫自替他養之便是。”
鄧舍用姬妾來鼓舞士氣,察罕便也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也藉此來鼓舞己軍計程車氣。傳送軍報的信使忍住笑,接令出去。未及半刻鐘,前線元軍的呼喊,隱約傳入了帳內。察罕招呼孫翥,說道:“前邊戰事,自有郭雲諸人衝殺。先生高雅之士,何必牽掛?且再來下棋。”
元軍前陣,數千人同聲齊呼:“我家大帥有言:告彼紅賊小鄧,你放姬妾在城頭的意思,老夫已經明白。待你戰敗死後,汝妻子吾自會養之,汝毋慮可也。”益都城頭,諸將聞言,無不大怒。
鄧舍仰天大笑,說道:“此察罕激將計也,妄誘我親自出戰。他若不是因內部空虛,而懼我軍之威,何必出此下策?正此為他技窮的表現。可笑,可笑。諸位何怒之有?是我軍獲勝在望!”也命三軍齊呼。
下邊對壘,上邊罵仗。火光如焚,夜轉深沉。
城下戰中,數騎突然衝出元陣,繞行斜側,奔至門前。守門的軍卒看清楚了他們的來歷,沒有阻擋,放他們徑直入城。來不及下馬,便催促坐騎,沿著馬道賓士上得城樓,兩三騎士一起滾落馬鞍,拜倒鄧舍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