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間,本來陽光燦爛的上午,一下子變成了血腥殺場。
“聽說‘毛葫蘆軍’的兵源都來自鄉野老實之民。果然膽氣精神十足!”即便是作為敵人的楊萬虎,目睹此狀,卻也是不得不由衷發出讚歎。
自古選兵之法,“必膽為主”。必以膽色為主。最喜歡誠實,不在武技勇偉,而在膽氣精神。首先最適合從軍的,就是鄉野田農。為什麼?鄉野田農最為老實,能吃苦耐勞,便於用軍紀約束,而且有利驅使上陣殺敵。
建一支軍隊,如果兵源全部都是市井遊猾之人,臨敵自利,不肯死戰,見風轉舵,那麼這支軍隊的戰鬥力會是如何?不言而喻。
甚至,便是膂力便捷這一條,在選兵的原則上,也還是排在膽氣精神的後邊。再有膂力,再便捷,沒有膽氣、沒有精神,難免就會“臨敵忘其技”,功夫再高,無用武之地,殺不了敵人,有什麼用?徒然成為累贅。
“伶俐無膽者,臨敵必自利;有藝而無膽者,臨敵忘其技;(身體)偉大而無膽者,臨敵必累贅;有力而無膽者,臨敵必先怯;俱敗之道也。”
這幾條選兵的原則,平時也都是海東所遵從的。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故此,楊萬虎一眼之下,就看了出來,這“毛葫蘆軍”確實有其不同尋常之處,難怪威名赫赫。
一個親兵說道:“昨天審問俘虜,問起來‘毛葫蘆軍’平時的訓練。那俘虜說到,他們不但平時訓練刻苦,而且在剛開始選兵的時候,就也十分嚴格。他說,他們全軍上下,身高悉數在五尺四寸以上,俱能負重日行百里。且其中多數射十箭皆可上垛,內二箭中貼。”撇了撇嘴,又道,“也不知是不是在吹噓!就他們這條件,倒似都快趕上咱們安遼軍了!”
五尺四寸,摺合成後世的換算,差不多就是快有一米七。前宋的時候,徵兵的標準是身高必須在五尺二寸至五尺六寸之間,等同後世的一米六二到一米八一。前朝金時,選兵最為看重弓弩手,其身高標準更高,是六尺,合今之一米八七。北方人個頭較高,“毛葫蘆軍”有這條規定,也許並非是假。個頭高、力氣大計程車卒在戰場上畢竟會佔有便宜。
楊萬虎不置可否,只看前頭激戰。
軍中有句老話,叫做:“不怕火炮,只怕箭矢。”火炮和投石機雖然在施放的時候,聲勢很大,但是其實這兩種武器的殺傷力並不見得太大。用它們來攻城,當然是最好不過。指望它們能大範圍地殺傷敵人,實則很難。對沙場男兒來說,最具有威脅的,卻還是箭矢這種古老的武器。
單個的箭矢,或許可以避開;但當箭矢成雨,成百上千的箭矢綿綿不絕,就算是技藝出眾,也是避無可避。好在安遼軍是海東五衙之一,在鎧甲、軍器等方面都是向來皆能得到優先供給的。即使是個普通計程車卒,也大部分都能穿戴得上較為完備的皮甲、棉甲。迎對箭矢,傷害能大為減輕。
即使如此,未至城下,受創者已有甚多。
也許是被“毛葫蘆軍”打發了性,凡海東衝鋒的將士,無論傷或不傷,只要能往前衝的,也是一如城頭上的敵軍,沒有一個肯後退、肯轉身的。主將性格的不同,往往會造成軍隊之間的不同。楊萬虎能打硬仗,敢打硬仗,帶來的影響就是,他的部下們也一個個都悍不畏死。
楊四頗有楊萬虎之風,左臂剛才中了一箭,因鎧甲精良,其實並無大的創傷,但是卻因此而激起了他的驕悍,一怒之下,一邊兒往前跑,一邊兒解下鎧甲,揮舞長槍,赤膊上陣,聲嘶力竭,大聲叫喊:“衝!衝!”
城下的定齊軍,很多是遼東人;城上的“毛葫蘆軍”,全是南陽、鄧州人,此時,不管是城頭、還是城下,上千的敵我士卒都在吶喊。兩種不同的方言口音混合一處,竟然好似將火炮、投石機的轟鳴都給壓下去了。
從楊萬虎的這個角度看去,只見帶著紅巾的定齊軍士卒,便如同一股又一股的浪潮,散在寧陽的西城牆外,前仆後繼,勇往直前。而帶著黑巾的“毛葫蘆軍”,卻就恍惚一塊巨石,林立在寧陽城頭,雖然面對怒潮拍打,時不時會有人墜落城下、抑或翻身栽倒,但卻始終屹立不動。
不知不覺,天將正午。城下戰事漸酣。
楊萬虎不忘此次攻城的真實目的,百忙中,叫來斥候隊副百戶,詢問:“兗州方向動靜如何?”
斥候隊副百戶答道:“我軍攻城的聲音,遠在三十里外,都能清晰可聞。寧陽縣城適才不久前,又遣出了兩個信使,急往兗州求救。末將謹奉將軍之令,故作不知,當作沒看見,只殺了其中一個,放了另一個過去。但是,兗州府的韃子卻到現在也還是沒有絲毫的反應。”
“還沒反應?”
“是。”
楊萬虎忽然有種無計可施的感覺,看著眼前如火如荼的攻城戰,再遠看數十里外沉靜如水的兗州府,他以手加額,喟然嘆氣,說道:“兗州賀宗哲,這廝究竟在想些甚麼?”嘆氣未畢,忽有一騎探馬奔至。
“怎麼?”
“啟稟將軍!在我軍後方,有一支軍馬從東邊而來!”